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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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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當天夜裡三點半鐘光景,周大勇帶領戰士們向東南方走去。戰士們用粗樹枝紮了一副擔架,要抬他走。周大勇堅決反對。開初,他扶著一根棍子走,走了十來裡路連棍子也扔了。 後半夜,天氣挺冷,風在槍梢上呼嘯。天像一片大冰淩一樣,綴著很稠的星星。星星閃著清冷的光。 一長溜黑影,沙沙沙地前進。他們帶著戰鬥的創傷,抬著負傷的戰友,有時踏著流沙,有時踩著泥水。他們苦戰以後,餓著肚子,摸著黑路,頂著星星,披著寒風,艱難地行進,隨時準備廝殺。 周大勇從連隊行列邊往前走,聽見戰士們低聲地談著各人在這時光的想法。有的戰士說,他餓得肚皮貼住脊樑骨了,特別想吃東西;有的說,他想睡一分鐘;有的說,他瞌睡得扯不起眼皮想找人抬杠。 周大勇說:「同志們,別瞎扯,聽我說——」話沒落點,尖兵班的代理班長李玉明返回來報告:「發現敵人!」 周大勇忙問:「好多?」 李玉明說:「摸不清底,只見七八個影子在村邊晃遊,像是巡查哨。」 周大勇一聽到李玉明說到「敵人」二字,心裡轟地冒起了怒火;胸膛裡滾沸著報仇的情緒,身子健壯而有彈性,仿佛從沒有負傷也沒有昏倒過,更沒有連續的苦戰過。往日,戰士們只有在經過「休整」以後,飽蓄精力出發打仗時,才有這種感覺。 周大勇讓李江國指揮戰士們順一條壟坎隱蔽下來。他坐下休息了一陣,就帶領馬長勝,馬全有到前邊去「摸情況」。 他們,順一條端南正北的大路朝南摸去。邊走邊爬,生怕弄出響聲。突然,啪嚓一聲,馬全有摔了一跤。 周大勇腦子還沒轉過圈,就把腰裡的駁殼槍抽出來了。馬長勝踢了馬全有一腳,罵:「熱鬧處賣母豬,盡幹些敗興事!」 馬全有蹲在地下,低聲罵:「哼,好臭!這些婊子養的國民黨隊伍,就在陽關大道上拉屎!」 周大勇腦筋一轉,心裡閃亮。他讓馬長勝、馬全有再往前摸,看是不是還有屎。 馬全有說:「嗨呀呀,這才是!要再摸兩手稀屎,才算倒了八輩子楣!」 馬長勝在馬全有脊背上搗了一拳,甕音甕氣地說:「摸!連長心裡有譜兒。」 他們向前摸去,通向村子的路上都是牛、毛驢和駱駝拉的糞。 周大勇躺在路邊的壟坎下,一聲不吭。他折了一根小草用牙齒嚼著,仔細盤算。 馬全有抓了把土在手裡搓著,連長這股磨蹭勁,讓他急躁。馬長勝知道連長在思量事情,就不吱聲地又向前摸去,想再找點別的「徵候」,他這人表面上看是個粗人,可是素來心細。他摸到一塊石頭一根柴棒,腦子也要擰住它轉幾個圈。周大勇籌思:這季節,牲口都吃的青草拉的稀糞。這稀糞定是今天下午拉的。天氣挺熱,要是牲口在中午拉的糞,早就幹咯。下午打這裡過去了很多牛、毛驢、駱駝。這是老鄉運貨的牲口?兵荒馬亂的,老鄉們會吃好多牲口趕路?也許,敵人強迫老鄉們運糧;也許,前頭這村子就是敵人的糧站?「是糧站就收拾它!」他心裡這樣說。打擊敵人的想法,強有力地吸引他,使他興奮、激動。可是他心裡有一種很小的聲音在說:「就算這裡是敵人的糧站,就算這裡敵人不多,你還是繞過這個村子快走吧,戰士們太疲勞啦!」心裡另外一種聲音又說:「這種想法是可恥的,難道我們能放過打擊敵人的機會?難道我們是抱住腦袋逃命的人?這不是給王老虎、趙萬勝報仇的時候嗎?打吧,打吧!多消滅一個敵人,世界上就少一個禍害!」 馬長勝返轉來報告:「連長,前頭路上撒下一堆一堆的小米,還有一頭死毛驢。我猜想,這個村子必定是敵人的糧站。」 馬全有說:「那才不一定!興許敵人糧站還在這個村子前頭的什麼地方呢!」 周大勇繞到村南的路上去摸,路上沒有遺撒下糧食,只有很少的騾馬糞。 他到村子周圍看看,這村裡的敵人,不像是今天行軍後宿營的;也沒有電話線從村子裡伸出向四下裡連接。看來,這個村子是糧站;村子裡駐守的敵人是保護糧站的。保護糧食,目前在敵人在我們都是頭等重要的事情。 周大勇他們爬回村北部隊隱蔽的地方。他召集了班排幹部,把偵察到的情況分析了一番,大夥兒覺得這仗可以打。李江國不停地鼓動:「連長,幹吧!打夜戰,拼刺刀,敵人最頭痛!」 馬長勝說:「著啊!夜戰,敵人摸不清虛實,啃他吧!」 周大勇渾身是勁,他早就想去跟敵人拼啦。可是敵人巡查哨為什麼只注意東邊?周圍是不是還駐著敵人?村子裡有多少敵人?情形怎麼樣?這數不清的問題,暫時壓住了他那青年的英氣。 馬全有說:「連長!下決心!下決心!打仗不冒險還行?猛戳進去,准打他個暈頭轉向沒招架。」 周大勇說:「只要判斷不錯,咱們就端掉這村子裡的敵人!」 要打仗的消息,立刻順著部隊行列傳下去了。這不是誰說啦,而是戰士們感覺到了。戰士們,有的綁鞋帶,有的收拾掛包、皮帶。看來,一股戰鬥的火勁,按也按壓不住了!戰士們按壓不住的戰鬥熱情,全部流到周大勇心裡了。戰鬥前的緊張,打擊敵人的興奮,成功的希望,英雄的業績,這一切想法和情緒都在鼓動他。但是指揮員的責任感跟那想立刻去殺敵人的情緒在衝突;慎重和冒險在衝突。這種衝突,忽而倒向這邊,忽而倒向那邊,一直讓周大勇煩亂,發躁。 周大勇嘴貼在寧金山的耳朵上,說:「你帶個戰士去,摸個敵人來,我要查問情況。俘虜要捉來,可是不准打槍,也不准弄出聲音來。行嗎?」 寧金山說:「還能說行不行?你需要個俘虜,就該摸個俘虜來。」 周大勇拍拍寧金山的背,說:「看你的咯!」 寧金山帶著他的弟弟甯二子,朝村子跟前爬去。 寧金山說:「二子,你身上什麼東西叮噹叮噹響哩。」 「掛包裡裝了個磁碗,跟手榴彈磕打著響。」 寧金山說:「咳!你收拾精幹點!我看你幹什麼都心眼死得厲害。打起仗,我老是替你操心。處處要留神。你從開闊地往前跑的時光,就要先看看前面有啥地形地物可以利用。你呀,打仗還缺一個心眼!」他摸摸二子的背,又問:「冷麼?」 「冷!哥,冷是小事,俺眼皮拉不起來,瞌睡得要命!」 「二子,可不能打盹。你不是要求入黨嗎?我把你帶出來,就有點私心:想叫你立一功。」 「哥,你入黨的事呢?現在班長們裡頭,就數你是非黨群眾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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