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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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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培說:「怎麼白白地便宜了他?我們從榆林城郊撤退是為了更好地打擊敵人呀。」 一溜一行的戰士,從周大勇他們的身邊往後走。他們有的抬著重機槍,有的背著小炮。後邊有馱炮騾子的叫喚聲,大約,炮兵們正從泥水裡把那些大炮往後拉哩。 張培說:「團長命令:主力部隊撤退的時候,我們營擔任掩護。我們營撤退的時候,你們連擔任掩護。你們連完成任務撤退後,往北走三幾裡地就是長城。團長說,派個騎兵通訊員,在長城邊那棵大樹下跟你們聯絡。記住,撤退的時候要沉著機動!」 周大勇回到本連陣地上,跟王成德咬了一陣耳朵,就召集幹部佈置掩護主力部隊撤退的事情。 不大一陣工夫,除了少數掩護部隊,西北野戰軍的全部人馬便無影無蹤了,他們像乘著沙漠裡刮來的風飛掉了,也像是突然入了地。 周大勇說:「老王,快到我們撤退的時刻了。這裡有七個傷患,兩挺打壞了的機槍跟一門小炮,你把傷患和壞武器先帶下去追趕部隊。我把犧牲同志的屍體掩埋以後,嘩地就撤下來了。」 「對。這麼辦,部隊撤起來利索。」 王成德撤退下去二十來分鐘之後,周大勇又擊退了敵人一次反撲。 周大勇完成掩護任務以後,拖著部隊朝北走了三裡多路,到了教導員指定的聯絡地點——一棵大樹跟前。 榆林城牆上明晃晃的火光還能看見。敵人還加緊射擊著,流彈在頭上嘯叫。 周大勇派通訊員到處尋覓跟他們聯絡的人,不見蹤影。猛然,他聽見戰馬顫抖的嘶叫聲。 周大勇帶著戰士們順著馬的叫聲跑過去。他用電筒一照: 騎兵通訊員直挺挺地躺在馬頭下,馬韁繩纏在胳膊上,槍扔在一邊。通訊員中流彈犧牲了!周大勇心裡涼冰冰的了! 戰士們掩埋了通訊員。 周大勇跟自己的主力部隊在一塊的時候,就是敵人遮天蓋地的撲來,他心也是穩當的: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滿不在乎。如今,他身上寒森林的,心裡發毛,頭髮一根根地豎立起來!他焦灼地問自己:部隊轉移到哪兒去了呢?天黑地暗,張口看不見牙齒。咦!在這風沙漫天的長城線上,該怎麼辦呢?往哪裡走呢?主力部隊順長城朝東撤退了麼?去到那裡幹什麼?部隊順長城往西去了?增援的敵人是從西邊來的,我們主力部隊大約是去打敵人援兵咯。可是張教導員臨撤退前交代任務的時光,沒有半個字說到「打援」的事!周大勇心裡毛熱火辣地發躁。啊,在深不可測的夜裡,隱藏著多少難以料到的艱難和危險呀! 他讓通訊員照著電筒,找尋前去的部隊用石灰撒下的路標。毫無希望——收容隊早把路標都擦了。有的戰士爬在地上,用鼻子聞著,因為大部隊過去就有騾馬的糞尿味,可是一切努力全是白費力氣! 猛地,沙漠裡刮來狂風,狂風扯起滿天黑雲彩,砂石打得人臉生痛。不是好兆,風是雨的頭。果真,遠處的天邊打起閃,雷聲轟隆隆價滿天響。開初,大雨點趁著風勁,打著戰士們的臉,過會,大雨嘩嘩嘩地倒下來。風、電、雷、雨,擰成一股勁,吼著、閃著、響著、下著。戰士們讓風雨裹住,邁不動腳…… 周大勇帶上戰士們,摸摸索索向前走去。天黑地暗。戰士們為了不掉隊,或者三五個人拉著一條綁帶走,或者把自己的白色手巾挽在身後的背包上,作為記號,使後邊的人可以跟上走。他們好容易走了六七裡路,淋得渾身透濕,跌得滿身泥巴。再艱難,也得鼓起全身力氣朝前走。 電光一閃,戰士看見前面閃來一片黑烏烏的東西,像樹林子一樣。嘿!他們可樂啦,大約前面有人煙,村莊。走近一瞧,果真是座小村莊。 二 周大勇想把部隊拖進村子,因為在這大風大雨的深夜裡,很可能摸錯路走進大沙漠,也可能搞錯方向,跟敵人「遭遇」。 周大勇讓戰士們蹲到野外,他帶了幾個幹部到村邊偵察。 村子裡頭,有幾十間破房子,門都死死地關著。聽不見狗咬。沒有活氣。其實呢,家家戶戶的老鄉,都吹熄了燈,捂著孩子的嘴,耳朵貼住門縫、窗眼,聽動靜。他們提心吊膽地生活在恐怖裡:在這兵荒馬亂的日子裡,誰曉得哪一刻有家破人亡的禍事落到誰頭上! 周大勇派出了警戒,把部隊拖進了村子。 村子西北角上有個破爛的小廟,周大勇把支部委員王老虎、李江國、馬長勝、馬全有、三排長任世興,召集到小廟裡開會。 周大勇擰了擰褲腿上的水,又擰帽子上的水。他懶得說話,一肚子的火氣跟不滿意。他想不透,部隊打了幾天幾夜,榆林城週邊據點都肅清了,眼看城也快攻破啦,可是來了一道命令讓撤退。這是幹什麼嘛?說是援兵來了,援兵來了就打援兵吧!「圍城打援」的辦法,不是常使用嗎?偏偏要撤退! 哪裡還不是一樣打仗? 王老虎持著槍,站在雨地裡,輕輕地吹著口哨,像是覺得淋雨是挺痛快的事。馬長勝靠牆蹲在地上不吱聲,牙齒咬得吱吱響。馬全有一蹦坐在供桌上,焦急地用拳頭敲打神像。他滿身是火,他需要的是激烈的戰鬥和緊張的行動。李江國呢,一會把手電筒拿出來玩弄,一會又把帽子摘下來戴上去,像是肚子裡有什麼東西憋得他不能安生。他問:「老虎,你總是常有煙葉的,來,舍出來一星半點。我這嗓門呀,哎呀,我的姥姥,癢得就沒法兒說了!」 王老虎說:「煙葉?腸肚都讓雨水泡成了豆腐腦!」 馬全有說:「江國,沒煙抽能死人的事,我還沒見過。你將就點吧,別來那麼多的窮講究!」 李江國說:「罷,罷,罷!不抽了還不行?」 馬長勝說:「江國,你不咋唬,別人不會拿你當啞巴看。」 三排長說:「算啦,你們總是有勁爭吵,聽連長說吧!」 周大勇把張培在撤退時光對他講的話,又從頭到尾想了一遍,還是想不出頭緒。他說:「同志們,看來,我們部隊並沒有去打敵人援兵。」 這才是真正讓人吃驚的消息。馬全有蹭地打石供桌上跳下來。李江國咚地蹲在地上。連那沉著出名的王老虎,也朝連長跟前挪近了半步。每個人心裡墜上了一塊大石頭!沒人說話沒人吭聲,像是大夥兒都緊閉著呼吸。雨唰唰地下著,風嗚兒嗚兒地怪叫。黑夜把世界裹得嚴嚴的! 周大勇合計:自己心裡窩火,幹部們又這樣發躁,那戰士們又會怎麼想呢?領導工作者的責任感,壓住了他翻騰的感情。他說:「同志們,不用著急!」 馬全有冒火了,說:「榆林城也不打,援兵也不打,這是……嗨!」他直跺腳。 李江國說:「是呀!這也不打那也不打,一股勁地步,走,走!」 周大勇鼓起全身力氣,讓自己說話聲音堅定:「我們部隊作戰原則,同志們又不是不瞭解。上級說,我們部隊轉移是為了更有力地打擊敵人。我們要相信上級說的話。我們走,去趕主力部隊。興許,我們很快地趕上部隊;興許,要費一番周折才能趕上部隊。反正不能盡揀好的想,我們要多從不利的方面去划算。同志們,說長道短吧,千斤擔子是擱到我們肩上了。」他籌思一下,又故意說:「我們脫離開主力部隊,就會有人害怕敵人?反正天塌地陷我也不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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