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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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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濃煙烈火中噴出來一個人。那人一陣旋風似的,彎下腰抱著一包炸藥,貼在敵人碉堡上,拉響雷管,往後一滾,正壓在馬長勝身上。馬長勝一看是李江國。他一轉身抱定李江國——這世上最親的人,正要喊什麼,轟隆一聲巨響,一切都從記憶中消失了…… 周大勇舉起駁殼槍,身子往後一仰,伸展左臂用力向前一揮,喊:「上呀!」他跳起來,飛一樣地率領戰士們撲上去…… 敵人放棄了高碉堡,亂得像一窩蜂一樣朝後跑。周大勇知道建制被打亂的敵人,就失去了戰鬥力量。他率領戰士們猛追敵人…… 八 各兄弟部隊緊密地配合起來把敵人從三岔灣四面的沙梁上,壓縮到三岔灣村裡。我軍四面猛攻三岔灣,不到半小時敵人就被全部消滅。 趙勁跟李誠從沙梁上往下走。趙勁手裡提著皮帶,一邊走一邊用皮帶打著身上的沙土。李誠走在趙勁後邊,不停地呐喊,向打掃戰場的人員吩咐什麼。 周大勇、王成德和第一連的戰士,帶著八九十個俘虜從戰場上走下來。 王成德指著後邊沙梁上一個殘破的碉堡,說:「團長!攻那個碉堡可費了點周折!」 周大勇說:「拿下那個碉堡,李江國、馬長勝可真是加了一把勁啊!」 站在一旁的馬長勝一心一意地抽著個煙頭。李江國筋疲力竭,滿臉沙土,可是他還在咕咕地笑著。 趙勁正回頭望那個碉堡,衛生員三牛帶領一副擔架走過來。 趙勁問:「抬的誰?」 「一營劉營長!」 趙勁、李誠、周大勇、王成德連忙走近擔架。李誠彎下腰叫:「劉元興!怎麼,不要緊吧?」 劉元興臉色蠟黃,半閉著眼,不能說話。 趙勁摸著劉元興的手,手是冰冷的。 衛生員三牛像是給首長們寬心,說:「衛生隊隊長說,子彈穿過肺,生命不一定有啥危險!」 趙勁背著手站在那裡,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有一種感情,深深地震動了他。他那冷淡、剛毅、嚴峻的臉上,閃著兇猛的火。他這樣子看了讓人畏縮、害怕。 李誠擺了一下手,三牛就領上擔架朝臨時手術站急急走去。 大夥走下了沙梁。擔任主攻任務的一營傷亡大些。因此,李誠沒有和趙勁一塊回團部,他一直向一營走去。李誠到第一營營部駐的院子裡,碰見團政治處組織股長。組織股長說:「二連指導員掛花了,我和張培商量:先讓組織股幹事劉雲,暫時代理二連指導員。行嗎?」 李誠說:「行。讓他暫且代理,回頭報告旅黨委。楊主任呢?」 組織股長說:「看,他不是正和張培談什麼?」 李誠走到楊主任跟前,說:「部隊一個鐘頭以後就出發,連續作戰。政治處的幹部要火速分配到各連隊,説明整頓組織。」 楊主任說:「誰能閑著?真恨不得把一個人分成十個人使用。保衛股的人全部去押俘虜了,民運股的人正打掃戰場,宣教股的人都在二營,組織股的人統到了一營。」 「三營呢?」 「三營有我負責。另外,旅政治部李科長還帶四個幹部在三營幫助工作。」說罷,楊主任一擺手就走開了。 李誠跟楊主任說話的工夫,張培一直靜靜地站在旁邊,不說話也不吭聲。 張培左手纏著繃帶,因為左手五個指頭被炸去了三個。他眉頭子有時候動一下,嘴邊和鼻尖上就冒出一串串的汗珠。俗話說,「十指連心」,也許他手上的傷痛得厲害! 李誠口氣枯燥地問:「劉元興負傷了,你也負傷了!營裡的工作……」他想算著,頭微微偏著,眼睛盯著牆根。 張培望著政治委員。他的眼總是那樣溫和、謙遜。他一隻腳在地下慢悠悠地前後移動,說:「他負傷了,工作擔子我們就統統挑起來!該怎麼幹還怎麼幹。說到我的傷,全不礙事啊!」他微微一笑,像是安慰政治委員,可是他手上傷口裂痛的感覺,又不自覺地爬上眉尖。他擺過頭去。 李誠,是因為焦急還是因為疲乏,總歸,他像猛烈戰鬥罷的每一個人一樣:脾氣很凶、面容枯燥,不願意說話。他瞅著張培那青臒的臉膛,頭用力地點了一下,說:「部隊馬上要出發,你立刻召開營黨委會。一刻鐘以後,我來參加。」 李誠低著頭,邊走邊籌思什麼。他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沒有休息,口幹舌焦,鼻子像要噴出火。 張培一面讓通訊員通知營黨委會的各委員來開會,一面找來周大勇,要他把第一連繳獲到敵人的那些重要文件、電稿,親自送到團司令部去。 團部離一營營部只有五十來公尺,周大勇三蹺兩步就走到團部了。 團部駐的院子好紅火:擠著清點武器的人,這裡喊,那裡叫,人人都緊張得快丟了魂。俘虜們,坐滿了一院子,臉都灰溜溜地吊著。 周大勇走到一間房子裡,只見團參謀長衛毅盤腿坐在炕上,衣袖揎在肘子以上,一邊寫戰鬥報告,一邊指揮院子裡的人。有時候,衛毅還把頭從窗口伸出去,大聲地給參謀們吩咐事情。身邊的電話鈴,不停地響,他也不停地拿起耳機,簡單地講幾句話,滿頭是汗,但是毫不忙亂。他沉著緊張精力飽滿的神氣,顯出他樸實穩厚的性子和充沛的工作熱情。一個參謀扒在視窗報告:「參謀長,俘虜來的團長帶到了,你是不是要審問他?」那個參謀大聲報告了三次,衛毅才聽懂,就說:「停會再說,現在顧不上。」埋下頭又唰唰地寫起報告了。周大勇想把材料交給衛毅,可是插不上手。 這工夫,進來一個參謀。他是從各營瞭解戰後情況回來的。 參謀報告:「參謀長,營級幹部陣亡二名,負傷一名,連級——」衛毅擺了擺手,說:「停會再講,你去先清理武器。」 參謀說:「六連的……六連副指導員衛剛同志犧牲!……」周大勇忙問:「衛剛?不能吧?」 這位參謀以前和衛剛一塊在旅部工作過,兩人交情挺親密。因此,衛剛犧牲,他很難過。他望著周大勇,眼淚滾滾而下! 衛毅沒有聽清參謀的報告,也沒注意參謀還在那裡站著。他還是邊寫報告,邊向窗子外面的人吩咐事情。那位參謀把一片血跡斑斑的紙,放在衛毅面前。 團營黨委的同志們: 我是一個青年的共產黨員,缺乏鍛煉,但是我知道自己的神聖義務。 今天聽到敵人侵佔延安的消息,我哭了,夜裡睡不著。我誓以流鮮血、拚性命的決心,保衛黨中央和毛主席,消滅美國走狗蔣匪軍,使中國人民永遠幸福。我希望黨時時刻刻審查我的行動:看我在鬥爭中,像不像個共產主義戰士,夠不夠個黨中央和毛主席忠實的警衛員。假如,我犧牲了,假如,黨審查我生前的一舉一動,像個共產主義戰士,夠個黨中央和毛主席忠實的警衛員,那麼,我這一生便沒有虛度;雖死也身心愉快。 同志們,不要為我難過。為我們的事業而鬥爭是志願,為我們的事業而犧牲也是義務。同志們,我犧牲了,但是革命事業和中國人民卻永遠活著。同志們,勇敢地砍殺美國走狗賣國賊,為中國人民報仇! 希望黨把我的信轉給我哥衛毅。 敬致布禮共產黨員、第六連副指導員衛剛寫于我軍退出延安的第二天深夜 (這是給我哥衛毅的信) 哥:今天你批評我,說我的情緒不對頭。道理我清楚,但是我心裡難受。美國走狗占了我們的延安,他們這一群惡狗賣國賊,想打擊我們黨中央,想征服我們,想使我們世世代代當亡國奴。想起這,我真想立刻去和敵人拚。你聽到我軍從延安撤退的消息,也很難過,但是你不像我,我壓不住自己的感情。哥,我有你那份修養就好了。我知道自己的缺點,我知道你對我的愛護。我對不起黨,也對不起你,因為我做的事太少。哥,我雖然倒下去了,但是,我永遠相信延安一定會收復,竄到陝甘寧邊區的敵人一定會消滅,美帝國主義的走狗一定會打倒,人民解放的事業一定會勝利,新社會一定會建立,共產主義一定會實現。哥,我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但是沒法子說清楚。我想去找你,可是我看見你,又什麼都講不出來。哥,你要愛護身體,多多為勞動人民做事。我不願意你看到這封信,你要看到這封信,那我們就永別了,哥! 衛剛 三月二十日于延安東川山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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