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保衛延安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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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旅長笑了,說:「年青的老革命!有味道嗎?那是旅司令部那個外號叫『跳蚤』的小通訊員,從報上抄來的。來,我們具體談談。」他朝牆上掛的作戰地圖邊走去。 周大勇指著地圖說:「五月四號我們拿下蟠龍鎮,五月五號,敵人九個半旅全部從綏德地區調轉頭向延安地區竄。昨天,敵人才餓著肚子爬回蟠龍鎮一線。」 「敵人爬回蟠龍鎮,剛趕上開追悼會。」陳旅長的手指從地圖上的延安東北九十裡的蟠龍鎮地區,移到延安西北九十裡的真武洞地區,說:「我們野戰軍在這一拖。敵人昨天爬回蟠龍鎮,可是我們在這裡,穿上敵人送來的新衣服、吃上敵人的『洋面』睡大覺,已經休息了七八天。」陳旅長搔著後腦殼,來回穩實地走著,又說:「這七八天是很巧妙的七八天。你想想,敵人幾十萬人馬威風八面地撲來了。我們兩萬來人,不慌不忙地一下一下揍他;揍得敵人團團轉,而我們機警地跳在一邊休息。呵呵,這內邊該有多少學問啊!」 「旅長!這幾天蔣介石、胡宗南大概鬧情緒咯?」 陳旅長說:「我懶得去研究他們的思想問題。你要有興趣,你就關住門去研究一下。」他縱聲大笑;並給周大勇叮嚀:要參加誘擊敵人回來的戰士們,很好地休息。 周大勇說:「旅長!那位李振德老人你知道嗎?」 陳旅長說:「不光我知道,整個陝甘寧邊區,誰不知道啊,他很英勇地犧牲咯!」 周大勇說:「他呀,不光活著,還很健康。他現在在我們團政治處哩!」周大勇把李振德怎樣跳崖,怎樣遇救,又怎樣到了這裡,給旅長一五一十地報告了個清。 陳旅長驚奇、高興地說:「這才怪!警衛員!警衛員!準備招待客人的東西。」他想了一下,又說:「大勇,我要同李振德老人好好地談一談。談罷,就請他到各團給給戰士們作報告;用人民的英雄事蹟教育戰士,是再好也沒有咯!是嗎?」 「是的,旅長。」 七 戰士們一有空閒。就擺龍門陣。每個人都談自己在蟠龍鎮戰鬥中的經歷,談受挫時候的焦急,勝利時候的樂和。大夥都挺高興,只有第一連戰士甯金山,眉尖子擰起,擺起那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指導員找他談了幾次,他總說:「我思想上沒有什麼問題,就是鬧肚子,身上不美氣!」 下晚,甯金山水飯沒進口,指導員王成德又來看他。王指導員跟他拉了一陣話,還說,派通訊員到衛生隊請醫生去了。 寧金山知道自己並沒有啥病,只有一種想法沉重地壓著他。過去好些天,這種想法有時分明地出現了,有時隱蔽的連自己也感覺不到。但是這種想法,可永沒有離開過他。 他躺在鋪上,看著窯頂,這股煩躁勁呀,就像腦子裡有千軍萬馬在鬧騰!疲勞、消沉、害怕,這一切好比千百條繩子一樣捆著他的心。他很想擺脫這一切,但是他提不起精神,喚不起力量。 現在,他那種不能對人說的想法,更加分明,更加尖利: 「我要用什麼方法趕快離開部隊!」一想到這兒,一股冰水就流過脊樑骨,心也冰涼透冷不跳了!他像一個深更半夜走在三岔路口的人,又急又累又拿不定主意。 猛乍,他想起了指導員,同志們。他們都很好……救過他的命……要拉他走上正路。他們把他當親兄弟看待。有一次他病了,指導員和好些同志,在他身旁坐了一夜,給他喂湯灌水,就說親娘吧,又能比這好到哪裡呢?不錯,老百姓擁護解放軍,敵人是不行了……革命好,革命有希望……有一種力量呼喚他去過困難的、有意義的生活。可是,運動戰!運動呀!沒死沒活的行軍……危險……再熬下去……看不見邊的黑暗又包圍了他;越來越重的大石頭,又壓在他的胸脯上……猛的,他吃了一驚,覺得疲乏、頭暈、發燒,心像一堆亂麻。「我真的病了?」他把頭捂在被子裡,哭了。 亮堂堂的月亮,照著起伏的山頭跟川道。河槽裡吹過陣陣涼風,挺舒服的。 周大勇和王成德從營部回來。他倆敞開衣服,讓涼風吹拂;披著月光,肩並肩地走著,聽那遠處傳來的戰士們的唱歌聲。 往天,連首長外出回來,通訊員小成早就把水打好,親熱地說東道西。可是今天連首長回來,他噘起嘴,站在牆角下,像是有滿肚子怨氣。 周大勇沒理睬他,把駁殼槍掛在牆上,又坐在炕沿上解綁帶。 王成德問:「小鬼,你嘴噘得簡直能拴一條牛。怎麼啦?」 「寧金山開小差了!」 周大勇好像不太相信,又問了小成一句。他思量了一下,一股按壓不住的火從心裡沖上來,把桌子猛乍一拍,說:「沒骨頭,沒骨頭!想逃避鬥爭,恐怕蔣介石不答應!」 王成德,右腳踏在凳子上,右肘支住膝蓋用手托住下巴,望著跳動的燈焰想什麼。停了一陣,他自言自語地說:「党交給我們這麼有力的思想武器,可是我們……」他把板凳踢開走出去了! 王成德心裡毛辣火熱地在院子裡來回走動。他覺得,這不是一個人開小差的問題,這是對本連隊政治工作的一次檢驗! 這當兒,戰士們都非常著急地在院子裡議論。全連隊的人心情都是激憤的。 李江國說:「昨天下晚,團長還表揚咱們是全團四個『鞏固部隊』的模範連隊中的一個連隊哪。這一下,『模範』請了長假咯,不要臉的逃兵!」 王老虎半天沒吭氣,等到很多人都說完,他才說:「不怨天不怨地,只怨我們工作有缺點!」 馬全有說:「指導員給他談了幾次話,他說得幹梆硬錚,可是他溜了。你拿他有什麼辦法?你就是鑽進他的肚子,把你悶死,把他撐死,也解決不了他的思想問題呀!」 馬長勝說:「你就是恨鐵不成鋼。寧金山開小差,你也有一份責任。」 馬全有冒火啦,他臉紅脖子粗地喊著:「他不革命要我負責任?」 馬長勝說:「風不吹樹不搖,說你有缺點,也不是平白無故的。」 李江國說:「馬全有,你的主觀性太強!人家一批評,你就來個反衝鋒。這不是成心脫離群眾?」 馬全有兩隻眼瞪得燈盞一樣,氣呼呼,直跺腳,呐喊: 「你們給我尿這一脖子,倒像是我開了小差!」 王老虎說:「全有!少拌嘴好不好。你總是說風就是雨!」 恰好王指導員來了,大家都不頂嘴了。王成德不高興地說:「吵什麼?工作出了漏子就埋怨?」 戰士們都挺起胸脯,不聲不吭,立正站著。 王成德說:「稍息!同志們,我們常說,共產黨員就要會領導落後的人跟革命事業一塊前進,可是看看我們!」 馬全有說:「指導員,我錯了,我不該和同志們吵。跑了人,我心裡火得很。」 李江國說:「指導員說的對,反正我們大家都有一份責任。」他悄悄地拉了一下馬全有的手,說:「全有,算我錯了,剛才咱們倆就算沒吵吧!」 王老虎聽見他們悄悄說話,他想:「馬全有、李江國,真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遇見什麼事,不扎實地想一想,就哇哇地吼喊!」 王指導員望著真武洞對面的山。停了好一陣,對支部組織委員說:「王老虎!關於寧金山開小差的事,我們馬上召開支部委員會研究。你把人召集到連部。快!」 後半夜,有些冷,偏西的月灑下了清冷的光。 「向西、向北,向南跑上幾天就不成了,那裡都是蔣管區。向東,過黃河到解放區……要不……」寧金山想著,跑著,向東,向東,見山就爬,見水就趟。被樹枝絆著,跌著…… 帽子丟了,褲子撕破了,手掌流血,衣服涼冰冰地貼在身上。 他,眼睛模糊,看不清路,上氣不接下氣,腦門頂裡猛烈地跳動。向東,向東,背著西邊天空掛的月亮向東跑。他不停地反悔著,可是,他一想到自己要到那安寧的、沒有危險的地方時,心裡又產生了一線喜樂的希望。 翻過一架山,猛乍,天黑地暗了。天快明瞭。他希望天明又害怕天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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