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暴風驟雨 | 上頁 下頁
一一〇


  「沒啥,這不算摔跤,多咱看見咱們老孫頭摔過跤呀?」

  「這屯子還是數老孫頭能幹,又會趕車,又會騎馬,摔跤也摔得漂亮。啪塌一響,掉下地來,又響亮,又乾脆。」老孫頭手腳朝天,屁股摔痛了。他哼著,沒有工夫回答

  人們的玩話。幾個人跑去,扶起他來,替他拍掉沾在衣上的幹雪,問他哪塊摔痛了?老孫頭站立起來,嘴裡嘀咕著:「這小傢伙,回頭非揍它不解。哎喲,這兒,給我揉揉。這小傢伙……哎喲,你再揉揉。」

  郭全海把老孫頭的玉石眼追了回來,人馬都氣喘吁吁。老孫頭起來,跑到柴火垛子邊,抽根棒子,攆上兒馬,一手牽著它的嚼子,一手狠狠掄起木棒子,棒子掄到半空,卻扔在地上,他捨不得打。

  繼續著分馬。各家都分了可心牲口。白大嫂子,張景瑞的後娘,都分著相中的硬實馬。老田頭夫婦,牽一個膘肥腿壯的沙栗兒馬,十分滿意。李大個子不在家,劉德山媳婦代他挑了一個灰不溜的白騸馬,拴到她的馬圈裡。

  李毛驢轉變以後,勤勤懇懇,大夥把他名也排上了。叫號叫到他的時候,他不要馬,也不要牛,栽花先生問他道:「倒是要啥哩?」

  李毛驢說:「我要我原來的那兩個毛驢。」

  「那你牽上吧。」

  李毛驢牽著自己的毛驢,慢慢地走回家去,後面一群人跟著,議論著:「這真是物還原主。」

  「早先李毛驢光剩個名,如今又真有毛驢了。」

  李毛驢沒有吱聲。他又悲又喜,杜善人牽去的他的毛驢又回來了,這使他歡喜,但因這毛驢,他想起了夭折的孩子,走道的媳婦,心裡湧出了悲楚。後尾一個人好像知道他心事似的,跟他說道:「李毛驢,牲口牽回來,這下可有盼頭呐,好好幹一年,續一房媳婦,不又安上家了嗎?」

  三百來戶,都歡天喜地。只有老王太太不樂意。她跟她倆小子,沒有挑到好牲口。牽了一個熱毛子馬。這號馬,十冬臘月天,一身毛退得溜幹二淨,冷得直哆嗦,出不去門。夏天倒長毛,蹚地熱乎乎地直流汗。老王太太牽著熱毛子馬,腦瓜搭拉著,見人就歎命不好。老孫頭說:「那怕啥?你破上半鬥小米,入在井裡泡上,包喂好了。」老田頭也說:「過年殺豬,灌上兩碗熱血就行。」

  老王太太說:「還要等到過年啦。」

  郭全海看著老王太太灰溜溜的樣子,走攏來問道:「怎麼的呐,這馬不好?」

  「熱毛子馬。」

  郭全海隨即對她說:「我跟你換換,瞅瞅拴在窗臺邊的那個青騍馬,中意不中意?」

  老王太太瞅那馬一眼,搖搖頭說:「肚子裡有崽子,這樣大冷天,下下來也難侍候,開春還不能幹活。」

  郭全海招呼著一些積極分子,到草垛子跟前,陽光底下,合計老王太太的事。郭全海蹲在地上,用煙袋鍋子劃著地上的松雪,對大夥說道;

  「蕭隊長說過:先進的要帶動落後的,咱們算先邁一步,老王太太拉後一點點,咱們得帶著她走。新近她又立了功,要不是她,韓老五還抓不回來呢。要不摳出這個大禍根,咱們分了牲口,也別想過安穩日子。」

  老孫頭點頭說道:「嗯哪,怕他報仇。」

  郭全海又說:「如今她分個熱毛子馬不高興,我那青騍馬跟她串換,她又不中意,大夥說咋辦?」

  老孫頭跟著說道:「大夥說咋辦?」

  老初說:「她要牛,我把黑牤子給她。」

  白大嫂子想起白玉山叮嚀她的話,凡事都要做模範,就說:「咱領一個青騍子,她要是想要,咱也樂意換。」

  張景瑞繼母想起張景祥參軍了,張景瑞是治安委員,自私落後,就叫他們瞧不起,這回也說:「咱們領的兔灰兒馬換給她。」

  老田頭跑到場子的西頭,在人堆裡找著他老伴,老兩口子合計了一會,他走回來說:「我那沙栗兒馬換給她。」

  老孫頭看老田頭也願意掉換,也慷慨地說:「我那玻璃眼倒也樂意換給她。」但是實在捨不得他的小兒馬,又慌忙添說:「就怕兒馬性子烈,她管不住。」

  老初頂他一句說:「那倒不用你操心,她兩個兒子還管不住一個兒馬子?」郭全海站起來說道:「好吧,咱們都把馬牽到這兒來,聽憑她挑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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