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暴風驟雨 | 上頁 下頁
四八


  「你這攤槍子死的。」大老婆子喚著,用右手指頭戳著楊老疙疸的左臉。

  小老婆子叫著,用左手指頭戳著楊老疙疸的右臉,罵道:「你這挨刀的。」

  「呵呵,喔喔,爹呀,我的臉往哪兒擱呀?」韓愛貞抽抽搭搭地哭著,卻沒有眼淚。

  韓老六故作驚訝地喚一聲:「哦!」好像楞住了似的。四個人就像胡琴、笛子、喇叭、簫似的,吹吹打打,配合得絕妙。鬧了一會,韓老六才慢慢地向楊老疙疸說道:「我把你當人,請你到家來吃飯,你人面獸心,強姦民女。你犯了國法,知道嗎?」說到這兒,他把眼睛一橫,叫道:「李青山!」

  「有。」李青山答應著,從他背後轉出來。

  「把他綁起來,送到工作隊,工作隊不收,往街裡送,街裡不收,往縣裡送。這還了得,翻了天了。」韓老六說罷,到外屋去了。

  李青山和大司務兩人,七手八腳地,用麻繩把楊老疙疸捆綁起來,把他從人堆裡推到外屋。韓老六端端正正地坐在南炕的炕沿,這就是他兩次陪楊老疙疸喝酒的那一鋪南炕,現在楊老疙疸站在炕沿邊受審:「你個人說,強姦民女,該怎麼處理?」韓老六舉起他在偽滿用慣了的大棒子,在楊老疙疸的眼前晃一晃。

  楊老疙疸不吱聲。

  李青山在背後催他:「說呀,誰把你嘴鎖住了?」

  「是我錯了。」楊老疙疸說,「我喝多了一點。」說到這兒,韓老六打斷他的話,對他家裡人說道:「你們都去睡,」他又對他的兩個老婆子說道,「你們也走。」然後,他對韓愛貞說:「你也去歇歇,天不早了,不必傷心,爹給你出氣。好,你先走吧。」

  人都出去了,韓老六對李青山說:「去拿紙筆,把他自己說的話,全記下來。」

  李青山從裡屋拿出紙筆墨硯。他磨好墨。韓老六伏在炕桌上寫著。

  「寫好了,念給他聽。」韓老六一邊說一邊寫,寫好後念道:「我楊福元,半夜闖進民戶韓鳳岐家中,遇見民女韓愛貞,實行威迫強姦,女方不願,我即將其壓迫在炕上親嘴,是實。」楊老疙疸辯解道:「我沒有親嘴,沒有……」

  「你敢說沒有?」韓大棒子說,他掄起棒子,楊老疙疸就不否認了。

  韓老六又問:「你願文了呢,還是武了?」

  楊老疙疸反問道:「文了咋辦?武了咋樣?」

  「要文了,在這文書上捺個手印。」

  楊老疙疸說:「文了。」他在紙上按了一個手印。韓老六疊起這張紙,揣進衣兜裡,對李青山說:「放開他,好。你們睡去。」李青山和大司務走了。韓家大院的屋裡院外,都靜悄悄的,光聽見人的鼾息和馬嚼草料的聲音,此外是一兩聲鵝叫。

  韓老六抽著煙捲,慢慢地說:「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說著,他停了一下,看看楊老疙疸的臉色。「聽到風聲了嗎?」

  楊老疙疸說:「沒聽見啥。」

  「哈爾濱的八路軍,一車一車往東開,說是到國境去呀,我早說過:『長不了的,』如今應了我的話了吧?『中央軍』頭八月節不來,過節准來。」

  楊老疙疸說:「『中央軍』怕不能來了。」

  「誰說的?你別聽他們胡說。我們少的來信說……」韓老六明知蔣介石敗了,只好這麼說一句。

  楊老疙疸問:「來信說啥?」

  韓老六威脅道:「來信說,『誰要分了咱們房子地,就要誰的腦瓜子。』」韓老六又看他一眼,看著楊老疙疸腿腳有一些哆嗦。他又添上一句:「你不必怕,咱們一東一夥,這麼些年頭,還能不照顧?往後別跟工作隊胡混,別看他們那個熊樣子,我看他姓蕭的算是手裡捧著個刺蝟,撂也撂不下,扔也扔不掉。他鬥我,看他能鬥下,這不是鬥了三茬①了?再來三茬,我姓韓的日子也比你們過得強,不信,你瞧吧。」聽見雞叫了,韓老六又改變態度,湊近一些,悄聲地說:「你幫我作一些個事,將來我可幫你的忙。他們這些天,下晚盡開會,誰誰都說一些什麼?你都告訴我,你有啥困難,上我這兒來。待一些天,貞兒給你做一套新衣,要青大布的嗎?我這有現成的布料。我家貞兒不是長養在家裡當姑娘的,總得許人,現在她不樂意你,往後慢慢說開她的腦瓜子,就能妥了。」

  ①遍。

  「六爺這麼照顧我,」楊老疙疸說,想起了韓老六的女兒的胖手。「往後叫我爬高山,過大河,我都樂意。」

  韓老六說:「好吧,你先回去,快亮天了。往後有事,你跟韓長脖說說就行。」

  用威迫、利誘、酸甜苦辣的種種辦法,韓老六收了賣破爛、留分頭的楊老疙疸做他的腿子,想通過他,來打聽農會跟工作隊內部的消息。但是他沒有成功,楊老疙疸二進韓家大院去,跟韓老六的姑娘喝酒和幹仗,韓老六一口一個主任的事,農會也都知道了。農會開了一個會,撤銷了楊老疙疸的分地委員,會員也不要他當了。在這同時,農會查明了張景祥確實沒有槍,是楊老疙疸造謠誣陷,大夥同意恢復張景祥的會籍,並叫他去領導楊老疙疸所領導的嘮嗑會。

  工作隊同意農會的決定,但又認為張景祥看見楊老疙疸頭回上韓家大院去喝酒,不向農會彙報的這點,應該批評。大夥紛紛議論著楊老疙疸。趙玉林說:「吃裡扒外的傢伙,光是從農會開除,真便宜他了。」郭全海說:「瞅著他都叫人噁心。」李常有說:「真是沒骨氣的埋汰貨。」白玉山說:「倒動破爛,倒動起破鞋來了。」大夥都笑了。

  老孫頭在半道遇見楊老疙疸時,就滿臉帶笑地說道,「楊主任上哪兒去呀?」一轉過身,老孫頭就指指楊老疙疸的背,悄悄地說:「瞅瞅那腿子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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