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暴風驟雨 | 上頁 下頁
三四


  這個人是趙玉林。他把郭全海邀去,在他裡屋住。下晚,蕭隊長也尋過來了。看他沒鋪沒蓋,上身只有那件千補萬衲的「花坎肩」。蕭隊長回去,叫老萬送來一件半新不舊的白襯衫,一條日本黃呢子毯子。老萬說:「蕭隊長叫問問你們,知不知道白玉山上哪兒去了?」郭全海說:「不知道。」

  白玉山到底上哪去了呢?

  白玉山自從做了農會的武裝委員以後,真是挺忙。見天,天不亮就出門去,半夜才回家。原先他是個懶漢,老是粘粘糊糊的,啥也不著忙。他老是說:「忙啥?歇歇再說,明兒狗咬不了日頭呀。」現在可完全兩樣,他成天腳不沾地,身不沾家,心裡老惦記著事情。明白他從前脾氣的熟人,存心跟他鬧著玩:「歇歇吧,白大哥,忙啥?明兒狗咬不了日頭呀。」白玉山正正經經回答道:「不行,得趕快,要不就不趕趟了。」白玉山這樣一改變,可把他屋裡的樂壞了。她有三隻小雞子下蛋。當家的回來太晚,趕不上飯,她給他煮雞子兒吃。白天吃飯,菜裡還擱上點豆油。她把苞米磨成面,攤煎餅給他吃。還上豆腐坊約過一斤幹豆腐,給他做菜。這是往年下地收秋也盼望不到的好飯菜。下晚,白玉山要是沒有回來,白大嫂子不是坐在外屋裡,就是坐在炕頭上,一直等到他回家。兩口子的感情比新婚還好。她跟鄰居們嘮嗑,說是從打工作隊來這屯子裡,天也晴了,人也好了,賴的變好,懶的變勤了。「這真是老天爺睜天了龍眼,派個將星蕭隊長來搭救咱們呐。」

  一天,白玉山出門去了,白大嫂子提個籃子上南園子摘豆角。摘滿一籃嫩豆角,她心機一動,尋思工作隊長這麼好,該送些去給他嘗一個新鮮。回到裡屋,在鏡子面前用梳子攏了攏頭髮,換了一件只有四五個補釘的藍布小衫子,她提了這籃子豆角,裡邊還裝了十個雞蛋,往工作隊走,半道遇見韓長脖。他站在道沿,笑嘻嘻地,恭敬而親熱地問道:「上哪兒去,大嫂子?」

  韓長脖名聲不好,是個屯溜子①,這點白嫂子知道。白玉山也對她說過,這人心眼壞。可是娘們生來臉皮薄,一看見人們的笑臉,一聽見人們說上幾句親熱話,就容易迷糊。她老老實實地答道:

  ①二流子。

  「上工作隊去。人家工作隊來到咱們這屯子裡,人生地不熟。我送點豆角子去給他們吃個新鮮。還有自己小雞下的幾個雞子兒。人家是為咱們來的。可不能叫他們遭罪,菜也吃不上。」

  「誰說他們是為咱們來的?」韓長脖問。

  「咱當家的說的。」

  「那也是不假。」韓長脖說,他打聽了他們兩口子的感情,近來比往常好些,從來不頂嘴。他退後一步,放鬆一把,可是又怕放得太松,跑得太遠,他朝四外瞅了一眼,看見道上兩頭沒人影,才悄聲兒說:「大嫂子,你聽說那話了嗎?」

  「啥話?」

  「你還不知道?」韓長脖故作驚訝,而且再不往下說。「啥話?你說,你說。」白大嫂子急得緊催他。

  「聽說蕭隊長看到白大哥……唉,還是不說吧,回頭你該怪我了。」韓長脖故意吞吞吐吐說,轉身要走。「你說吧,不能怪你,要不說呀,有事你可得沾包①。」白大嫂子說。

  ①受連累。

  「我說,我說,蕭隊長看到白大哥肯往頭裡鑽,人又年輕,挺看重他。白大哥說:『就是我屋裡的那個封建腦瓜子,可蠍虎了!』你聽聽蕭隊長說啥:『那沒關係,你好好幹,離這不遠有個好姑娘,我給你保媒。』」

  「給誰保媒?」白嫂子氣得頭昏了,迷迷糊糊地問道。「給白大哥。」

  「哦?」白大嫂子皺著眉頭,她上火了。「我問你,是哪屯的姑娘?」

  「這我可不能告你。」韓長脖見她信以為真,就更顯出神神鬼鬼的樣子。聽到這兒,白大嫂子氣得粗脖紅臉的,轉身往回走。韓長脖故意攔住她。

  「大嫂子幹啥往回走?你的雞子兒豆角不是要給工作隊長送去嗎?你要不去,給我,我給你捎去。」

  「送給他吃,不如扔到黃泥河子裡,你快走你的。」她把韓長脖推開,提著籃子,一面往回走,一面咕咕嚕嚕罵著工作隊,咒著白玉山。

  半夜裡,白玉山從小學校回來,遇上大雨,澆得一身濕。到家一看,屋裡燈滅了,人也睡了。他把門推開,漆黑的外屋冷冷清清的,不像平常似地灶坑有火,鍋裡熱了東西。他走進東屋,劃根洋火,點起豆油燈,脫下濕衣,晾在炕頭上,光著身子又走到外屋。馬勺子①掛在爐子旁邊,鍋裡空空的,碗架裡面啥啥也沒有。他把碗架子存心啪地一關,想驚醒她來,讓她做點什麼吃,可是她沒有起來。

  「我說,你雞子兒擱在哪兒?」白玉山平平靜靜問,近來他倆過得好,長遠不頂嘴,白玉山肚子餓得慌,也沒有生氣。「還要吃雞子兒?」白大嫂子爬起來說道,「你混天撩日的②,在外頭幹的好事,只當我不知道嗎?」

  ①有柄的炒勺。
  ②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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