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暴風驟雨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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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茂屯的莊稼人,在趙玉林家裡成立了農工聯合會。三十來個貧而又苦的小戶,無地與少地的莊稼人和耍手藝的,是基本會員。大夥推舉趙玉林當主任兼組織委員。郭全海當副主任兼分地委員。白玉山是武裝委員兼鋤奸委員。劉德山是生產委員。會員都編成小組,趕大車的老孫頭孫永福和老田頭田萬順,都是小組長。農會決定:小組長和基本會員再去聯絡人,去找那些勞而又苦,對心眼的窮哥們,分別介紹加入農工會,編進各小組。三天以後,都聯絡好些的人。年輕人聯絡一些年輕人。老頭子聯絡一些老頭子。趕大車的老孫頭的那個小組,五個新會員,都是趕車的。 「鯉魚找鯉魚,鯽魚找鯽魚,一點也不假。」蕭隊長笑著說。老孫頭來到工作隊時,蕭隊長問他:「老孫頭,你盡找些趕車的,要你當會長,咱們農工會不是成了趕車會嗎?」 「你不是說,要對心眼的嗎?我就是跟窮趕車的對心眼。」老孫頭說。 蕭隊長跟農會的委員開了個小會,把這情形研究了一下,改編了小組,換掉一些不相當的小組長。 郭全海和白玉山兼任小組長。這兩個年輕的、精幹的莊稼人,好像是兩把明子,到處點火,把整個元茂屯都點起來了。 郭全海二十四歲,比白玉山小四歲,樣子卻比胖胖的白玉山顯得老一些。自從他當選了農會副主任以後,小王搬回學校裡。小王臨走時告他:「還得多多聯絡人。」他又找到了楊福元,人們都叫他楊老疙疸①。這個人在韓老六家裡幹過半年打頭的。現在是在作小買賣,倒動破爛。他的年紀不算大,可是有兩個大毛病,膽小怕事,好佔便宜。 ①最小的兒子稱老疙疸。 「八路軍能待得長嗎?」有一回楊老疙疸私下問小郭。「誰說待不長?」郭全海反問。 「沒有誰說,我順便問問。」楊老疙疸不敢講出這是韓長脖的話。 「老楊哥,咱們窮哥們翻身,要靠自己。趙主任告訴咱們說:『土幫土成牆,窮幫窮成王。』咱們團體抱得緊,啥也不怕呀。八路軍待長待不長,一樣都不怕。」 「那是呀。」楊老疙疸嘴裡答應著,心裡還是打不定主意。「你也去聯絡幾個人吧。」郭全海對楊老疙疸說完這句話,就走了。近幾天來,他都是腳不沾地,身不沾家的。他忙著對各種各樣的人解釋這樣,說明那樣。有不懂的,去問小王,或問蕭隊長。他向大家說明一些道理:天下兩家人,窮人和富人,窮人要翻身,得打垮地主。這些話,如今都是挺普通的道理,但他說來,特別受聽,窮哥們都信服他。 屯子裡各種各樣的人用各種各樣的態度接待郭全海。「大兄弟,」小戶親熱地招呼他,問道,「你說八路軍不走,咱屯子裡的工作隊也不走嗎?」 「不走。」郭全海挺有把握地回答。 「吃勞金的當令,這才真算翻身哩,郭家兄弟,咱們擁護你。」吃勞金的都說。 「一人為大夥,大夥為一人。」郭全海用他從小王嘴裡學來的這話,來回答他們,他快樂地笑笑。他得到了貧農和雇農的熱烈的擁護,他也碰到了溜須、嫉妒、諷刺和恐嚇。「郭主任真行,我看比趙主任還有能耐。」溜須的人都叫他主任:「上我家去串串門子吧。」 「人家當主任了,還看起咱們民戶,咱們搬梯子也夠不上了。」嫉妒的人說。 「這才是拉拉蛄①穿大衫,硬稱土紳士。」糧戶諷刺他。「別看他那熊樣子,『中央軍』來了,管保他穿兔子鞋跑,也不趕趟。」藏在屯子裡的幹過「維持會」的壞根們背地裡說。 ①螻蛄。 郭全海的眼睛睜得亮亮的,他明白這一切的言語是什麼人說的。他是這個屯子裡的老戶,他們爺倆在這屯子裡住了兩輩子,屯子裡人誰好誰賴,他都摸底。誰是咋樣發家的,誰是咋樣窮下的,他都清楚。他把這些情況,告訴了蕭隊長。他也從蕭隊長那裡,小王和劉勝那裡,得了好多新知識,學了不少新字眼。因為他說話中聽,工作隊的王同志又和他一起住過,如今又當上農會的副主任,人們常常來找他。李家院子裡,在下雨天,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穿著露肉的衣服的老娘們,有的還抱著小孩,也都三三五五地來到李家的下屋,說是「找郭家兄弟,聽聽新聞。」 天一晴,人們都下地鏟草,郭全海扛一把鋤頭,戴上草帽,也準備下地,才邁出大門,在柴火堆的旁邊,碰著韓長脖,他扯扯郭全海的破衫子。郭全海問道; 「幹啥?」 「這疙疸有人,咱們到南園去嘮嘮。」韓長脖悄聲地說。「你有話就在這疙疸說吧,我著忙下地哩。」郭全海說。韓長脖神神鬼鬼悄聲悄氣說:「今兒早晨六爺說,你為大夥辦公事,挺辛苦的,也沒個錢使。出去工作,回來趕不上飯,也不能吃啥,盡餓著還行?叫我捎這點錢給你零花,這不過是六爺的一點小意思。」他說著,把一卷票子塞在郭全海手裡,扭轉身要走。郭全海把他叫住,把那卷票子往他長脖子上一扔。風正刮著,錢票隨風飄起來。 「誰要你這個臭錢,」他舉起鋤頭,韓長脖嚇得臉灰白,雙手捧著頭,縮著他的長脖子,轉身就走。韓長脖溜走以後,賣呆①的人們都笑著,喝彩和拍手。一個老頭翹起大拇指誇獎郭全海:「對,對,這才帶勁。」 ①看熱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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