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暴風驟雨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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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待?擔待你們的事情可多呐,要我不打豬也行,你賠我的洋粉蓮。」說著,韓老六用洋炮把子一掀,把她掀倒,三歲的小扣子的頭碰在一塊尖石頭上面,右邊太陽穴紮一個大坑,鮮血往外湧。白大嫂子抱起孩子慌忙走到灶坑邊,抓一把灰塞在扣子頭上的血坑裡,她抱緊孩子坐在地上,哭泣起來。正在這時,只聽得當的一聲,韓老六追到外面,用洋炮把殼囊打死了。 不到半拉月,白玉山的小子,三歲的小扣子,因流血太多,瘡口潰爛,終於死了。掀倒韓家園一棵洋粉蓮,白玉山家給整死了一個孩子和一隻殼囊。左鄰右舍都去看他們,孩子裝在棺材裡,白大嫂子哭得昏過去,又醒轉來。老太太們勸慰她:「大嫂子,你得愛惜自己的身板,你們年紀輕輕的,還怕沒有?」 這些話,跟別的好多話,都不能夠去掉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的心痛,她成天哭著。人們看見他家屋角的煙筒三天沒冒煙。整整三天,女的在炕頭哭泣,男的在炕梢發楞。從不犯愁的白玉山也瘦一些了。 在舊社會,在「滿洲國」,窮人的悲苦,真是說不盡,而且是各式各樣的。 一個月的悲傷的日子過去了,屯裡的窮人,為了自己的不幸,漸漸忘了他倆的悲辛。但在他們自己,這傷疤還是照樣疼。窮人養嬌子,結實的小扣子,是他們的珍珠。每到半夜,她哭醒來,怨他沒去打官司,為孩子報仇。 「打官司?」白玉山不以為然地說,「你忘了上回?又要我蹲縣大獄去嗎?」 這事他們不提起來,有日子了,悲傷也漸漸輕淡。今兒老白在氣頭上,一不留心,又提起殼囊,叫她想起一連串的痛心的舊事,想到她的小扣子,她又哭泣了。白玉山後悔來不及。他也不自在,便提一柄斧子,走到院子裡,去劈明子①。他劈下夠燒三個半月的一大堆明子,累得渾身都是汗,心裡才舒坦一些。他用破青布衫子的衣襟,揩去了頭上的汗水,走進東屋。他媳婦還在炕上抽動著身軀,傷心痛哭哩。 ①明子又叫松明,含有松節油的松木片。 「老白在家嗎?」窗戶外面有人招呼他。 「在呀,老郭嗎?」白玉山答應,並且迎出去。看見郭全海引來一個工作隊同志,他連忙讓路:「到屋吧,同志。」他們走進屋,白大嫂子已經坐起來,臉對著窗戶,正在抹眼淚。眼快的郭全海早瞅到了,他說:「大嫂子你不自在,又跟大哥鬥爭了嗎?」郭全海使喚工作隊帶來的新字眼。 「你狗追耗子,管啥閒事?」白玉山笑著說,讓他們到炕上坐。他拿出一笸籮自種的黃煙,和幾張廢紙,卷了一支煙遞給小王。白大嫂子忙下炕,從躺箱上取來一些新摘的李子,擱在炕桌上,又從炕琴底下取出一件破爛布衫子,低著頭連補起來。 郭全海、白玉山和小王嘮一會閑嗑,就扯到正題,小王說:「咱窮哥們得抱個團體,鬥爭大肚子,就是韓老六,你敢來嗎?你抹得開①嗎?」 ①能不顧情面嗎? 「咋抹不開呢?」白玉山說。他媳婦瞅他一眼,白玉山又說:「你別跟我瞪眼歪脖的,娘們能管爺們的事嗎?」 白大嫂子這時心裡輕巧一些了,對郭全海說:「看他能幹的,天天太陽一竿子高了,還躺在炕上。自己的地都侍候不好,還抱團體呢,別指望他了。」 「大嫂子你別小看他。」郭全海說。 「白大哥,韓大棒子該鬥不該鬥?」小王問。 「你問問娘們。」白玉山說,背靠炕沿,抽著煙捲。聽說韓大棒子這名字,白大嫂子抬起頭來說:「咋不崩了他!要崩了他,可給我小扣子報仇了。」 「小扣子是誰?」小王問。 白大嫂子說,小扣子是她的小子,於是,又把小扣子慘死的事,一五一十含淚告訴了小王。 「咱們要鬥他,你能對著眾人跟他說理嗎?」小王問。白大嫂子擦擦眼睛,沒有吭氣,半晌才說:「那可沒幹過,怕說不好。」 「你兩口子不是常幹仗的嗎?」郭全海笑著說。 「那可不一樣。」白大嫂子說。 「你說不出,叫老白替你說。」郭全海插嘴,「好吧,就這麼的吧。」 小王和郭全海,從白玉山家裡告辭出來,回到李家的下屋,兩個人又嘮到雞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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