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暴風驟雨 | 上頁 下頁
一五


  「這可不見得,嘴頭子生在你個人的鼻子底下,是軟是硬,還能由人嗎?要是誰請我,我一定去,吃喝完了,把嘴頭子一抹,捎帶把臉也抹下來了,事情該咋辦,還是咋辦。」

  「對,還是你行,回頭告訴蕭隊長,往後誰家大肚子請客,都叫你代表。」

  「得了吧,老鄉,」老孫頭笑眯左眼,湊攏一點,放低聲音說:「正經告訴咱們蕭隊長,昨兒下晚,西門裡狗咬,有人往外搗動東西哩。」

  「誰家?」老萬問。

  「你看還有誰家呢?」說著,他用手指一指全屯都能望見的黑大門樓的高高的青瓦屋脊,就牽著馬,往道北的井臺邊飲馬去了。

  蕭隊長黑價白日地工作。帶來的一包洋蠟點完了,在微弱的豆油燈光下,他反復地研究種種的材料。他深深地理解:熟悉情況,掌握材料,是人民解放事業,是我們共產黨的一切事業的成功的基礎之一。「閉塞眼睛捉麻雀」,結果往往麻雀捉不到,還要碰破頭。

  關於韓老六,他掌握了好些材料。他和工作隊全體人員又都聯絡了不少的小戶,這裡頭,也有個別的有馬戶。不幾天以後的一個下晚,他們分頭約了這些人到學校裡來,不說開會,光說嘮嘮嗑。

  人們接二連三地來了。劉德山是來得頂早的一個。他站在一扇窗戶的跟前,又在說起三營的事。

  接著,趕車的老孫頭也來了,他一來,人們就快活起來。昏黃的豆油燈光裡,人們都圍在他周圍,聽他閑嘮嗑。他在說起黑瞎子①。他說:

  ①黑熊。

  「那玩意兒,黑咕隆咚的,力氣可不小,飯碗粗細的松木,用兩個前掌抱住,一搖再一薅,連根薅出了。老虎哪能是他的敵手,這傢伙就是一宗:缺心眼兒,他跟老虎一交手,兩邊打得氣乎乎,老虎看看要敗了,連忙說:『停一停。』」

  「你親眼看見它們打過嗎?」近邊有一個人問。

  老孫頭眯一眯左眼,並不理會這人的問話。在他看來,這是不必回答的。

  「黑瞎子說:『好吧。』老虎走了,黑瞎子也不歇歇,也不吃啥,光顧收拾幹仗的場子,劈裡啪啦把場子裡頭的大樹小樹薅得一棵也不留。老虎跑到山溝裡,吃飽了,喝足了,又歇一陣氣,完了跑回來,又跟黑瞎子幹了,這個黑咕隆咚的傻相公,又餓又累,力氣再大也不行,兩下裡不分勝敗,老虎累了,又說:『好老熊頭,咱倆再停一停吧。』他不說歇一歇,光說停一停,是怕黑瞎子的腦瓜子開了,學它的樣,也歇歇氣。黑瞎子說:『說停咱們就停吧。』老虎又去吃喝歇氣,黑瞎子還是火星直冒,手腳不停地薅松木,拔椴木,老虎再來,一鼓氣把黑瞎子打敗,把它吃了。」

  這時候,接二連三地又來一些人。趙玉林走來,坐在課堂中間的一張桌子上,點起他的短煙袋,抽得嗞呀嗞呀地發響。

  「你的黑瞎子講完沒有?」蕭隊長笑問老孫頭。

  「完了完了,隊長,」老孫頭眯著左眼說:「你說你的吧。」

  「好吧,咱們來說說咱們的事情,」蕭隊長開口:「大夥湊攏來一點,今兒也不算開會,大夥嘮嘮嗑,偽滿壓迫咱們十四年,糧戶苦害我們幾千年,大夥肚裡裝滿了苦水,吐一吐吧,如今是咱窮夥計們的天下了。」

  「對,對,大夥都說說,八路軍是咱們自己的隊伍,三營在這兒,都瞅到了的。」劉德山搶著說,「蕭隊長在這,咱們今兒是灶王爺上西天,有啥說啥。」

  「對,有啥說啥,一人說一樣。」窗臺附近有一個人附和,這人就是李振江,他把他的灰色氊帽掀到後腦勺子上,豆油燈下,露出他的光溜溜的禿頭來。

  「說呀,誰先說都行,」劉德山接著又說:「說錯了另說,沒關係。」

  「嗯哪,如今人民軍隊講民主,不興罵人,打人,說得對不對不挑,說吧,誰先開口?」李振江也催著大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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