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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薔薇


  《黃薔薇》(原文A Sárga Rózsa,英譯The Yellow Rose),匈加利育珂摩耳(Jókai Mór)著,我的文言譯小說的最後一種,於去年冬天在上海出版了。這是一九一〇年所譯,一九二〇年托蔡孑民先生介紹賣給商務印書館,在八月的日記上有這幾項記事:

  九日,校閱舊譯《黃薔薇》。

  十日,上午往大學,寄蔡先生函,又稿一本。

  十六日,晚得蔡先生函附譯稿。

  十七日,上午寄商務譯稿一冊。

  十月一日,商務分館送來《黃薔薇》稿值六十元。

  育珂摩耳——歐洲普通稱他作Dr.Maurus Jókai,因為他們看不慣匈加利人的先姓後名,但在我們似乎還是照他本來的叫法為是,——十九世紀的傳奇小說大家,著書有二百餘部,由我轉譯成中文的此外有一部《匈奴奇士錄》,原名「神是一位」(Egy az Isten),英譯改為Midst the Wild Carpathians,——《黃薔薇》的英譯者為丹福特女士(Beatrice Danford),這書的英譯者是倍因先生(R.Nisbet Bain)。《匈奴奇士錄》上有我的戊申五月的序,大約在一九〇九年出版,是說部叢書裡的一冊。

  這些舊譯實在已經不值重提,現在所令我不能忘記者卻是那位倍因先生,我的對於弱小奇怪的民族文學的興味差不多全是因了他的譯書而喚起的。我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但見坎勃列治大學出版的近代史中有一冊北歐是倍因所著的,可見他是這方面的一個學者,在不列顛博物館辦事,據他的《哥薩克童話集》自序仿佛是個言語學者。這些事都沒有什麼關係,重要的乃是他的譯書。他懂得的語言真多!北歐的三國不必說了,我有一本他所譯的《安徒生童話》,他又著有《安徒生傳》一巨冊,據戈斯(Edmund Gosse)說是英文裡唯一可憑的評傳,可惜十六年前我去購求時已經絕版,得不到了。俄國的東西他有《托爾斯泰集》兩冊,《高爾基集》一冊,《俄國童話》一冊是譯柏烈偉(Polevoi)的,《哥薩克童話》一冊系選譯古理須(Kulish)等三種輯本而成,還有一冊《土耳其童話》,則轉譯古諾思博士(Ignác Kúnos)的匈加利語譯本,又從伊思比勒斯古 (Ispirescu)輯本選譯羅馬尼亞童話六篇,附在後面。

  芬蘭哀禾 (Juhani Aho)的小說有四篇經他譯出,收在T.Fisher Unwin書店的假名叢書中,名曰「海耳曼老爺及其他」,卷頭有一篇論文敘述芬蘭小說發達概略,這很使我嚮往于乞丐詩人沛維林多(Päivärinta),可是英譯本至今未見,雖然在德國的Reclam叢刊中早就有他小說的全譯了。此外倍因翻譯最多的書便是育珂摩耳的小說,——倍因在論哀禾的時候很不滿意于自然主義的文學,其愛好「匈加利的司各得」之小說正是當然的,雖然這種反左拉熱多是出於紳士的偏見,于文學批評上未免不適宜,但給我們介紹許多異書,引起我們的好奇心,這個功勞卻也很大。在我個人,這是由於倍因,使我知道文藝上有匈加利,正如由於勃蘭特思(Brandes)而知道有波蘭。

  倍因所譯育珂的小說都由倫敦書店Jarrold and Sons出版,這家書店似乎很熱心於刊行這種異書,而且裝訂十分講究,我有倍因譯的《育珂短篇集》,又長篇《白薔薇》(原文A Fehér Rózsa,英譯改稱Halil the Pedlar),及波蘭洛什微支女士(Marya Rodziewicz)的小說各一冊,都是六先令本,但極為精美,在小說類中殊為少見。匈加利密克紮特(Kálmán Mikszáth)小說《聖彼得的雨傘》譯本,有倍因的序,波思尼亞穆拉淑微支女士(Milena Mrazović)小說集《問訊》,亦是這書店的出版,此外又刊有奧匈人賴希博士 (Emil Reich)的《匈加利文學史論》,這在戈斯所編萬國文學史叢書中理特耳(F.Riedl)教授之譯本未出以前,恐怕要算講匈加利文學的英文書中唯一善本了。

  好幾年前聽說這位倍因先生已經死了,Jarrold and Sons的書店不知道還開著沒有,——即使開著,恐怕也不再出那樣奇怪而精美可喜的書了罷?但是我總不能忘記他們。倘若教我識字的是我的先生,教我知道讀書的也應該是,無論見不見過面,那麼R.Nisbet Bain就不得不算一位,因為他教我愛好弱小民族的不見經傳的作品,使我在文藝裡找出一點滋味來,得到一塊安息的地方,——倘若不如此,此刻我或者是在什麼地方做軍法官之流也說不定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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