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作人 > 苦雨齋序跋文 | 上頁 下頁 |
書信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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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峰兄: 承示擬編書信,此亦無不可,只是怕沒有多大意思。此集內容大抵可分為兩部,一是書,二是信,書即是韓愈以來各文集中所錄的那些東西,我說韓愈為的是要表示崇敬正宗,這種文體原是「古已有之」,不過漢魏六朝的如司馬遷楊惲陶潛等作多是情文俱至,不像後代的徒有噪音而少實意也。宋人集外別列尺牘,書之性質乃更明瞭,大抵書乃是古文之一種,可以收入正集者,其用處在於說大話,以鏗鏘典雅之文詞,講正大堂皇的道理,而尺牘乃非古文,桐城義法作古文忌用尺牘語,可以證矣。尺牘即此所謂信,原是不擬發表的私書,文章也只是寥寥數句,或通情愫,或敘事實,而片言隻語中反有足以窺見性情之處,此其特色也。但此種本領也只有東坡山谷才能完備,孫內簡便已流於修飾,從這裡變化下去,到秋水軒是很自然的了。 大約自尺牘刊行以後,作者即未必預定將來石印,或者于無意中難免作意矜持,這樣一來便失了天然之趣,也就損傷了尺牘的命根,不大能夠生長得好了。風涼話講了不少,自己到底怎麼樣呢?這集裡所收的書共二十一篇,或者連這篇也可加在裡邊,那還是普通的書,我相信有些缺點都仍存在,因為預定要發表的,那便同別的發表的文章一樣,寫時總要矜持一點,結果是不必說而照例該說的話自然逐漸出來,於是假話公話多說一分即是私話真話少說一分,其名曰書,其實卻等於論了。但是,這有什麼辦法呢?我希望其中能夠有三兩篇稍微好一點,比較地少點客氣,如《烏篷船》,那就很滿足了。 至於信這一部分,我並不以為比書更有價值,只是比書總更老實點,因為都是隨便寫的。集中所收共計七十七篇,篇幅很短,總計起來分量不多,可是收集很不容易。寄出的信每年不在少數,但是怎麼找得回來,有誰保留這種舊信等人去找呢?幸而友人中有二三好事者還收藏著好些,便去借來選抄,大抵選不到十分之一,計給平伯的信三十五封,給啟無的二十五封,廢名承代選擇,交來十八封,我又刪去其一,計十七封。 挑選的標準只取其少少有點感情有點事實,文句無大疵謬的便行,其辦理公務或雌黃人物者悉不錄,挑選結果僅存此區區,而此區區者又如此無聊,覆閱之後不禁歎息。沒有辦法。這原不是情書,不會有什麼好看的。這又不是宣言書,別無什麼新鮮話可講。反正只是幾封給朋友的信,現在不過附在這集裡再給未知的朋友們看看罷了。雖說是附,在這裡實在這信的一部分要算是頂好的了,別無好處,總寫得比較地誠實點,希望少點醜態。兼好法師嘗說人們活過了四十歲,便將忘記自己的老醜,想在人群中胡混,私欲益深,人情物理都不復瞭解。行年五十,不免為兼好所訶,只是深願尚不忘記老醜,並不以老醜賣錢耳。但是人苦不自知,望兄將稿通讀一過,予以棒喝,則幸甚矣。 民國二十二年四月十七日,作人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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