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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慳比斯訟冤


  《創造週報》二十九號上張非怯君做了一篇《新鮮的呼聲》,對於《小說月報》上高滋君的《夏芝的太戈爾觀》的譯文加以糾正,這是于翻譯界前途很有益的事。就這篇文章看來,高君的確錯了不少,但張君自己也並不見得都對,其中使我迷惑,忙了半天的是那第九條批評。原本英文云:

  It is our own mood,when it is furthest from A Kempis or John the cross,that cries,「And because I love life,I know I shall love death as well.」

  高君譯文雲,這就是我們自己的情調,從最古的慳比斯或約翰以來便在叫道,「因為我們愛這個生命,所以我知道我也是愛死的。」

  張君加了八行的說明,據他的意思似乎應譯作這是我們的情調,與說「因為我們愛這個生命所以我知道我也是愛死」的慳比斯或約翰相去正遠。

  但是我覺得奇怪,為什麼慳比斯會講這樣靈肉一致的話,便起手從事查考。慳比斯的著作,可惜我只有一種Imitation of Christ,但普通徵引的大抵是這一冊書。我先查Everyman』s Library裡的十六世紀舊譯本,果然沒有;又拿一八八九年Liddon編的分行本來查,終於也是沒有——然而因此我的兩小時已經費去了。我真覺得奇怪,心想這莫非……於是找出Tauchnitz edition的《吉檀迦利》細細檢查,(老實說,我是不大喜歡太戈爾的,買了他幾本紙面的詩文,差不多不曾讀過,所以很是生疏,非細細的查不可,)翻到第九十五首,Eureka!只見第四節下半正是這兩句話:

  And because I love life,I know I shall love death as well.我喜歡的跳了起來,正同西瀅先生髮見了那個瘦子的斯密亞丹的照相的時候一樣。

  可憐的妥瑪師兄喲,你的沉冤總算大白了。倘若不然,人家真相信你說過那樣旁門的話,還怕不把你趕下聖安格尼思山麼!

  我這時忽然聯想起英國「市本」(Chapbooks)中的一卷戈丹的智人(「Wise men of Gotham」)的故事來。其中一則說,有戈丹的十個人往河裡洗澡,洗後點數卻只剩了九人,十個人輪番來點都是一樣。大家急得大哭,相信已經淹死了一個同伴了。後來有別村的人走過,才給他們找出那個缺少的——便是那時點數的人。天下真有這樣的妙事,大家「像煞有介事」的在那裡起勁爭辯慳比斯貪比斯,卻不知這句話正是太戈爾他老人家自己說的,而且還就在這一本書之內,真是有趣。

  張君文中第十節「隨著聖倍那特闔了眼睛」與否的問題,我也覺得張君的解說似乎不很對,好在這只在文法和意義上就可以看出來,現在不必多說,因為我的目的只要說明慳比斯不曾說過那句《吉檀迦利》的話就好了。

  臨了我要說一句廢話,張君文中末節六行,說的太是感情的一點了。我並不想竄改一兩字拿來回敬中國的批評家,但我希望張君自己要承認甘受「手責」兩下,因為「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三個十二之日,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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