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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外國書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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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庚子的時候有人拿著一本地圖,就要被指為二毛子,有性命之憂,即使燒表時偶有倖免,也就夠受驚嚇了。到了現在不過二十多年,情形卻大不同,不但是地圖之類,便是有原板外國書的人也是很多,不可不說是一個極大進步:這個事實,只要看北京販賣外國書的店鋪逐年增加,就可以明白。我六年前初到北京,只知道燈市口台吉廠和琉璃廠有賣英文書的地方,但是現在至少已有十二處,此外不曾知道的大約還有。 但是書店的數目雖多,卻有兩個共通的缺點。其一是貨色缺乏:大抵店裡的書可以分作兩類,一是供給學生用的教科書,一是供給旅京商人看的通俗小說,此外想找一點學問藝術上的名著便很不容易。其二是價錢太貴:一先令的定價算作銀洋七角,一圓美金算作二元半,都是普通的行市,先前金價較賤的時候也是如此,現在更不必說了。雖然上海伊文思書店的定價並不比這裡為廉,不能單獨非難北京的商人,但在我們買書的人總是一件不平而且頗感苦痛的事。 就北京的這幾家書店說來,東交民巷的萬國圖書公司比較的稍為公道,譬如美金二元的《哥德傳》賣價四元,美金一元七五的黑人小說《巴托華拉》(Batouala)賣價三元七角,還不能算貴,雖然在那裡賣的現代叢書和「叨息尼支(Tauihnitz)板」的書比別處要更貴一點。我曾經在台吉廠用兩元七角買過一本三先令半的契訶夫小說集可以說是最高紀錄,別的同價的書籍大抵算作兩元一角以至五角罷了。各書店既然這樣的算了,卻又似乎覺得有點慚愧,往往將書面包皮上的價目用橡皮擦去,或者用剪刀挖去;這種辦法固然近於欺騙,不很正當,但總比強硬主張的稍好,因為那種態度更令人不快了。 我在燈市口西頭的一家書店裡見到一本塞利著的《兒童時代的研究》,問要多少錢,答說八元四角六分。我看見書上寫著定價美金二元半,便問他為什麼折算得這樣的貴,他答得極妙,「我們不知道這些事,票上寫著要賣多少錢,就要賣多少。」又有一回,在燈市口的別一家裡,問摩爾敦著的《世界文學》賣價若干,我明明看見標著照伊文思定價加一的四元一角三分,他卻當面把他用鉛筆改作五元的整數。 在這些時候我們要同他據理力爭是無效的,只有兩條路可行,倘若不是回過頭來就走,便只好忍一口氣(並多少損失)買了回來。那一本兒童研究的書因為實在看了喜歡,終於買了,但是一圓美金要算到三元四角弱,恐怕是自有美金以來的未曾有過的高價了。我的一個朋友到一家大公司(非書店)去買東西(眼鏡?),問他有沒有稍廉的,公司裡的夥計說「那邊有哩」,便開門指揮他出去,在沒有商業道德的中國,這些事或者算不得什麼也未可知,現在不過舉出來當作談資罷了。 在現今想同新的學問藝術接觸,不得不去看外國文書,但是因為在中國不容易買到,而且價錢又異常的貴,讀書界很受一種障礙,這是自明的事實。要補救這個缺點,我希望教育界有熱誠的人們出來合資組織一個書店,販賣各國的好書,以灌輸文化,便利讀者為第一目的,營利放在第二。這種事業決不是可以輕視的,他的效力實在要比五分鐘的文化運動更大而且堅實,很值得去做。 北京賣外國書的店鋪是否都是商人,或有教育界的分子在內,我全不明了,但是照他們的很貴的賣價看來,都不是以灌輸文化便利讀者為第一目的,那是總可以斷言了。我們雖然感謝他能夠接濟一點救急的口糧,但是日常的供給,不能不望有別的來源,豐富而且公平的分配給我們精神的糧食。 十二月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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