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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少陵與兒女


  我喜讀陶淵明詩,有許多篇都很喜歡,其一是《責子詩》。對於此詩,古來有好些人有所批評,其中唯黃山谷跋語說得最好:「觀靖節此詩,想見其人,慈祥戲謔可觀也。俗人便謂淵明諸子皆不肖,而愁歎見於詩耳。」所謂俗人中卻有一個杜子美,這很有點兒奇怪。《遣興》五首之三是說陶公的,末二句云:「有子賢與愚,何其掛懷抱。」陶詩題目雖是責子,其實內容是很詼諧的,山谷說他戲謔,極能瞭解這詩的意味,又說慈祥,則又將作者的神氣都說出來了。嘉孺子而哀婦人,古人以為聖王之用心,卻也是文藝中的重要成分,便是杜子美自己的著作也是如此,而且比起別人來還要比較的多些。正如人見了小孩的說話行動,常不禁現出笑容來一樣,他們如在詩文圖畫裡出現時,也自有其一種和藹的氛圍氣,這就是所謂慈祥戲謔的氣了。杜陵野老是個嚴肅的詩人,身際亂離,詩中憂生憫亂之氣最為濃厚,寫到家庭的事也多是逃難別離之苦,可是仍有不少歌詠兒童生活的部分,值得抄錄出來。如《彭衙行》云:

  癡女饑咬我,啼畏虎狼聞。
  懷中掩其口,反側聲愈嗔。

  又《羌村》云:

  嬌兒不離膝,畏我複卻去。

  這是說亂後還家的情形的。《百憂集行》云:

  憶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黃犢走複來。
  庭前八月梨棗熟,一日上樹能千回。
  ……
  癡兒未知父子禮,叫怒索飯啼門東。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云:

  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裡裂。

  皆寫小兒瑣事,饒有情致。《北征》中有數聯云:

  粉黛亦解包,衾稠稍羅列。
  瘦妻面複光,癡女頭自櫛。
  學母無不為,曉妝隨手抹。
  移時施朱鉛,狼籍畫眉闊。
  生還對童稚,似欲忘饑渴。
  問事競挽須,誰能即嗔喝。

  前八句寫女孩子弄妝,與左太沖《嬌女詩》可以相比,不過寫得更是充分罷了。後四句則與《羌村》所說同一情調。可以見作者的真性情,而知道《遣興》所言未免存有「客氣」。七律中亦有數處說兒童者,例如:

  厚祿故人書斷絕,恒饑稚子色淒涼。
  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
  慣看賓客兒童喜,得食階除鳥雀馴。

  律詩對句上下分詠,不免零碎,不及古詩之成片段。以上只據《十八家詩鈔》中杜詩部分引用,頗多不備,但總可以看見大概情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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