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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日本管窺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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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管窺之四》擱淺了一年有半,於廿六年(一九三七)六月十六日這才寫成——花了這些時候,究竟想出了什麼結論來了呢?結論是有了,可是不能說好,但是此外也實在沒有什麼好說了。因為答案是一個不字,就是說日本人的國民性我們不能瞭解,結果是宣佈日本研究小店就此關門,卻也十分適當的。這篇文章雖發表出來,可是雜誌就未能發行,也不曾收到文集裡去,直至解放後有一年曹聚仁先生來北京看我,我把解放以前的舊稿給他看,承他攜至香港,於去年春間把《乙酉文編》的第二分印了出來,距原作的年月差不多有二十四個年頭了。 《管窺之四》繼承上面的意思,從別的方面來求解說,那篇文章上有一節云: 「日本對於中國所取的態度本來是很明瞭的,中國稱曰帝國主義,日本稱曰大陸政策,結果原是一樣東西,再用不著什麼爭論,這裡我覺得可談的只有一點,便是日本為什麼要這樣做。這句話有點不大明白,這問題所在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本來對中國的帝國主義不只一個日本,為主義也原可不擇手段,而日本的手段卻特別來得特別,究竟是什麼緣故?我老實說,我不能懂,雖然我找出這個問題來,預備寫這篇文章,結果我只怕就是說明不能懂的理由而已。近幾年來我心中老是懷著一個很大的疑情,即是關於日本民族的矛盾現象的,至今還不能得到解答。日本人愛美,這在文學藝術以及衣食住種種形式上都可看出,不知道為什麼在對中國的行動卻顯得那麼不怕醜。日本人又是很巧的,工藝美術都可作證,行動上卻又是那麼拙,日本人愛潔淨,到處澡堂為別國所無,但行動上又那麼髒,有時候卑劣得叫人噁心。這是天下的大奇事,差不多可以說是奇跡。我們且具體的舉例來說吧: 其一,藏本失蹤事件。 其二,河北自治請願事件。 其三,成都北海上海汕頭諸事件。 其四,走私事件,日本稱之曰特殊貿易,如此名詞頗有幽默味,但只宜用作江湖上的切口,似乎不是正當國家所可用的名詞吧。 其五,白麵嗎啡事件。 以上諸例都可以做我的證明。假如五十嵐力的話是不錯的,日本民族所喜歡的是明淨直,那麼這些例便即可以證明其對中國的行動都是黑暗污穢歪曲,總之所表示出來的全是反面。日本人盡有他的好處,對於中國卻總不拿什麼出來,所有只是惡意,而且又是出乎情理的離奇。這是什麼緣故呢?」 這個我是不能懂——因為以不知為不知,宗教我是不懂的,而這個緣故便出於宗教。在那篇文章裡我說道: 「我平常這樣想,日本民族與中國有一點很相異,即是宗教信仰,如關於此事我們不能夠懂得若干,那麼這裡便是一個隔閡沒有法子通得過。中國人也有他的信仰,如吾鄉張老相公之出巡,如北平妙峰山之朝頂,我覺得都能瞭解,雖然自己是神滅論者,卻理會得拜菩薩的信士信女們的意思。我們的信仰仿佛總是功利的,沒有基督教的每飯不忘的感謝,也沒有巫教降神的歌舞,蓋中國的民間信仰雖多是低級而並不熱烈者也。日本便似不然,在他們崇拜儀式中往往顯出神憑或如柳田國男氏所雲『神人和融』的狀態,這在中國絕少見,也是不容易瞭解的事。淺近的例如鄉村神社的出會,神輿中放著神體,卻是不可思議的代表物,如石或木,或不可得見不可見的別物,由十六人以上的壯丁抬著走,而忽輕忽重,忽西忽東,或撞毀人家的門牆,或停在中途不動,如有自由意志似的,輿夫便只如蟹的一爪,非意識的動著。柳田氏在所著《世間與祭禮》第七節中有一段說得很好: 『我幸而本來是個村童,有過在祭日等待神輿過來那種舊時情感的經驗。有時候便聽人說,今年不知怎的禦神輿特別的發野呀。這時候便會有這種情形,儀仗已經到了十字路口了,可是神輿老是不見,等到看得見了也並不一定就來,總是左傾右側,抬著的壯丁的光腿忽而變成了Y字,忽而變成X字,又忽而變成W字,還有所謂高舉的,常常盡兩手的高度將神輿高高的舉上去。』這類事情在中國神像出巡的時候是絕沒有的。」這樣說來,日本民族與中國人絕不相同的最特殊的文化是它的宗教信仰,而關於這個我們卻是無從瞭解的,他們往往感情超過理性,因此如上邊所舉的例都是蠻不講理,有時離奇狂暴近於發瘋。外國有一句格言道,上帝要叫一個人滅亡,必先使他瘋狂。這句話是不錯的,希忒拉和德國的國社黨是如此,日本的軍閥也正是如此滅亡的。 我寫了四篇《日本管窺》,將日本的國民性歸結到宗教上去,而對於宗教自己覺得是沒有緣分,因此無法瞭解,對於日本事情宣告關門不再說話了。但是此後我卻又寫了一篇,叫作「日本之再認識」,事實上是抄的「刊文」,乃是將《管窺之二》的關於日本衣食住與《之四》的後半接合,便是說從別的方面下手不能夠瞭解日本,這須得由宗教入門,才可懂得,題雲「再認識」即言前此的認識都是錯的。 那篇文章是民國廿九年(一九四〇)十二月所作,其時華北已經淪陷,值日本所謂建國二千六百年紀念,特約作文,乃以此敷衍塞責,當時原說有美術品作報酬,經特別交涉,以不受報酬為條件,而所作文章採用與否也不計較,後來經日本國際文化振興會印為單行本,我自己也收在《藥味集》裡邊,於民國三十一年(一九四二)在北京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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