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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女子學院


  我剛寫下了上邊這個題目,心裡不禁苦笑道:又是女學校!我幾乎懷疑自己是相信那不可知的運命的,特別是所謂華蓋運,吾鄉老百姓則讀如「鑊蓋」,謂像鍋蓋似的蓋在頭上,無從擺脫,這又多少近于日本相法上的所謂女難,則是說為了女人的緣故而受到災禍。運命是不可能有的,但是偶爾的遭逢,以後便糾纏不了,雖然不是戀愛的關係,拖在裡邊總是很不愉快的。當初在女高師當講師,因為同情學生反對婆婆式的女校長,略加援助,可是做到校長可以更換,卻沒有法子保證別人不謀繼任,結果只可任其演變,後來主要的人們都走開了,落得留京的一兩個人擔起女師大的牌子,和任可澄林素園相周旋,被他們叫一通共產黨,趕出門來了事。日前與徐耀辰君談到那時的事,還是覺得很可發笑的。多管女學校的事,結果要被人家利用為自費的打手的,很好的經驗擺在眼前,卻又要重蹈覆轍,這如不是成心自找麻煩,不能不說是命該如此了。可是這一回的事卻與女師大無關,倒是從和它反對的方面來的,因為女子學院乃是後來改定的名稱,它的前身實在即是章士釗任可澄在女師大的廢墟上辦起來的那個女子大學。

  蔣介石的北伐成功了,南北統一,但是這個革命政府事實上已投降了帝國主義了,願意在上海近旁建立南京政府,不想往北方來,並且為的表示正統關係,取消北京字面,改地名為北平,這北平本是「古已有之」的地名,未始不可以用,但是他們的用意乃是北方安寧,這就不大好了。北京舊有的學校也經過了一番改組,將幾個大學專科一總組成一個北平大學,校長大概仍是蔡孑民,易培基似乎已經沒有辦女學校的興趣,因為那時已經做了故宮博物館館長了,大學各學院長乃由李石曾派下的國民黨新貴來擔任。經利彬做了理學院長,張鳳舉做了文學院長,但是他們卻不能一帆風順的到任,因為政府取消了北京大學的名義,北大出身的人都很反對,而且有些人在國民黨政府裡頗有勢力,所以這種氣勢是不可以輕視的。

  因此北京男女師大以及農工各專科已經次第開學,北大的文理兩院拒絕新院長去接收,一直僵持著,院長不能到院倒也罷了,中間卻有第三者也吃了虧,這便是預備著歸併到北大文理兩院裡去的舊女子大學學生了。因為當初有歷史的關係,既然不能把她們並在女師大,只得將她們分為文理兩組,併合在北大裡邊去,現在北大不能開學,所以她們也連帶的擱了淺。新院長聘定劉半農為國文系主任,溫源甯為英文系主任,(余從略,)預備先辦文學院分院,給她們上課,校址設在西城根的眾議院舊址,但是劉半農辭不肯就,因為他是反對取消北大的,所以他的意思我也贊同,不過為的早點開辦分院,張鳳舉和我商量,叫我代理半農的主任職務,安排功課,我就答應了。

  隨後半農給我打電話來,說女子大學是我們所一向反對的,怎麼給她們去當主任,責備我不應該去,我當即答覆他,從前雖然女子大學可是現在改組了,我們去接收過來,為什麼去不得,我還勸他自己去,可是他還是不同意,但是沒得話說了,後來他究竟去做了女子學院的院長,可見並不固執原來的意見了。這個機關起頭叫做文理分院,裡邊兩個院主任,分治其事,隨後在保存北京大學後,作為北平大學女子學院,又改為女子文理學院,但那時我卻已早不在那裡了。

  文理分院的開設是在眾議院舊址,那就是後來法學院的第一院,可能是一時借用的,可是法學院一再要求歸還,因為難找到適宜地方,遷延下來到了第二年春天,那即是民國十八年(一九二九)也就是五四的十年後了,法學院終於打了進來,武力接收了校址,教員們也連帶的被拘了小半天,給我有寫一篇愉快的散文的機會,而學校卻因禍得福,將破爛的眾議院換得了一座華麗的九爺府,本是前清的舊王府,後為楊宇霆所得,女子學院由楊家以廉價租來的,至今巋然在朝陽門大街的北邊,是科學院的一所辦公地址。擔任過女子學院院長的有經利彬,劉半農,沈尹默,那是以北平大學校長兼任的,最後是許壽裳,隨後這學校即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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