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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在教育界裡


  壬子年總算安然的過去了,「中華民國」也居然立住,喜是很可喜的事,可是前途困難正多得很,這也是很明顯的。新建設的一個民國,交給袁世凱去管理,而他是戊戌政變的罪魁禍首,怎麼會靠得住呢?到了癸醜(一九一三)年的春天,便開始作怪了,第一件便是三月二十日的暗殺宋教仁,這事大概在當時很令人震驚,因為宋遁初這人在民黨裡算是頂溫和的,他主張與袁合作,現在卻把他來開刀,那下文是可想而知了。

  這件新聞在我的日記裡記在廿三日項下,平時日記裡邊都不記這種政治要聞,查閱魯迅日記便不曾記著,就是我以後日記也是如此,便是乙卯三月被迫取消帝制,也沒有記錄,直至丙辰六月八日得縣署通告,有一條「袁總統于六日病歿,由黎副總統代行職務」的記事。從癸醜至乙卯這兩年裡,因為二次革命失敗,袁認為天下已莫予毒,可以為所欲為,先是終身總統,隨後想做皇帝,發起籌安會的帝制運動,厲行特務政治,搜捕異己,這種情形以北京為最甚,紹興因天高皇帝遠,還不十分緊張,但也覺得黑暗時代到來,叫人漸漸有點喘不過氣來了。

  我在這個時期內,一直在幹著中學教書的職務,一面在本縣教育會內做著會長,在教育界裡浮沉了四個年頭,也就是在那裡扮一名「桃偶」的腳色。雖然那時中學與師範都已改屬省裡領導,改稱第五中學等,本縣的教育部也換了人,不復是何畿仲羅颺伯,雖然朱又溪似乎還在。碰巧是教育會副會長陳津門來告訴我,教育會選舉我做會長,勸我就職的是四月廿一日,即是我聽到宋遁初被刺消息的那一天,蔣庸生來邀我到第五中學擔任英文,乃是四月廿九日,仿佛我是這時決心到那裡去「躲雨」似的。古人句雲,山雨欲來風滿樓,不過老實說,我們其時還沒有這樣的敏感,預料到一兩年後的事情,也只是偶爾的遭逢,有了這樣的兩個機會,就抓住了就是了。

  我在浙江省立第五中學,自癸醜四月至丙辰三月,十足四個年期,在這時期一共換了三個校長,最初是錢遹鵬,接著是朱宗呂,和徐晉麒。我是在錢君的時候進去的,恰巧那時的聘書還是保留著,現在抄錄在下面,也是當時的文獻,看了很有趣味的。

  「浙江第五中學校代表錢遹鵬,敦聘
  周啟明先生為本校外國語科教授,訂約如右:
  一,教授時間每週十四小時。
  一,月俸墨銀伍拾元,按月於二十日致送,但教授至十四小時以外,按時加奉。
  一,除燈油茶水外,均由本人自備。
  一,此約各執一紙。
  中華民國二年四月日訂。」

  八月校長易人,新來的朱渭俠,是教育司的舊同事,又是朱蓬仙的兄弟,蓬仙名宗萊,乃是民報社聽講的一人。渭俠任中校校長甚久,至丙辰十一月,因患傷寒專看中醫,及病去而體已不支,終以是無疾而卒,乃由徐鋤榛補充,系兩級師範舊生。我的薪水自癸醜八月起,是每週十八小時,每月六十八元,較以前稍好。渭俠人甚勤懇,唯對學生似微失之過嚴,有一次在教務室內訓飭一個學生,有一個名叫錢學曾的,自己因有事去找校長,在旁等候著,看了不平,便上前給了他一拳。錢生是嵊縣人,「兩火一刀」的地方的人,生性本來剛直,本來事不幹己,大可不管,乃遽爾動手對付,只落得自己除名了事,聽說的都為嘆惜,卻已無濟於事了。

  我在教育會裡,也是無事可做,反正是敷衍故事罷了,但因為縣署有每月五十元的津貼,所以要辦點事業,除雇用一個事務員和一名公役及支付雜費之外,印行一種教育雜誌,以及有時調查小學,展覽成績,有一回居然辦過一回教科書審查的事。本來小學教科書向由各校自由在商務中華兩家出版物中選用,這回由教育會審定似乎也有點越俎之嫌,但是大家不曾反對,結果審定國文一科是中華書局的當選。

  原來書局方面誰也沒有運動,不意中獲了勝利,在中華書局固然是喜出望外,可是商務印書館卻氣炸了肺,聲言要去告狀,後來卻不知道怎樣的不告了,大概查不到我們有接受中華書局的賄賂的證據吧。當時我們的行動,實在有點幼稚而且冒失,在教育界上有那麼大勢力的一隻大老虎頭上,居然想去抓它一下癢,那可不是玩的呀!我們辦教育雜誌,現在想起來也有許多好笑的事,文章是用古文,那是不必說了,起初幾期還是每句用圈斷句,等到後來索性不斷句了,理由是古文本不難懂,中國人的義務本應該能讀懂古文的文章,所以沒有加圈點的必要。這主張簡直有點荒謬了,復古到了極端,這便與清朝的江聲書小劄或購物開賬用篆文差不多,現在這種實物已經找不到,如能找出來看看,那一定也是好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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