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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望越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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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革命的前景不見得佳妙,其實這並不是後來才看出來,在一起頭時實在就已有的了。且不說大局,只就浙江來看,軍政府的都督要捧一個湯壽潛出來,這人最是滑頭,善於做官,有一個時候蔣觀雲批評他最妙,他說,蟄仙的手段很高,他高談闊論一頓,人家請他出來,便竭力推辭,說我不幹,及至把他擱下了,他又來撈一下子,再請他來,仍說不幹,但是下回仍是這樣撈法,卻把地位逐漸的提高了。 後來他升任臨時政府的交通部長,後任有陶成章的呼聲,可是為陳英士所忌,陶住在上海法租界的廣慈醫院,終於壬子一月十三日為刺客所暗殺。陶煥卿是個革命勇士,他的聯絡草澤英雄,和要使天下人都有飯吃的主張,確是令人佩服,但看去仿佛有點可怕,似乎是明太祖一流人物,所以章太炎嘗戲呼為「煥皇帝」,或「煥強盜」,魯迅也曾同許季茀評論他道:「假如煥卿一旦造反成功,做了皇帝,我們這班老朋友恐怕都不能倖免。」雖然如此,可是同盟會人那樣的爭權奪利,自相殘殺,不必等二次革命的失敗,就可知道民軍方面的不成了。不過那也是關於本省大局的事,我們不去管它,單說紹興本地,而且只是教育文化一面的事情也罷。 說到紹興教育界的情形,其實也未必比別處特別壞,不過說好那也是不然。大約在光緒末年的乙巳年間吧,他們請蔡孑民去辦學務公所,蔡君便托封燮臣來叫我,去幫他的忙,我因為不願意休學,謝絕了他,可是沒有多久,蔡君自己也就被人趕走了。這為什麼緣故呢?那時學務公所是當地最肥的缺,有每月三十元的薪水,想謀這缺的人多了,所以就是蔡孑民也不能安坐這把交椅了。自從「桃偶盡登場」以後,這情形自然就更糟了。應運而生的「自由黨」做了教育科長,其餘人物也是一丘之貉,魯迅那三首詩的後面所說那幾句幽默話,即是他們的典故。什麼「大鑒定家」啦,什麼「天下仰望已久」啦,都是朱又溪平常恭維人的話,據蔡穀卿傳說,在紹興初辦警察局(還在前清時代)的時候,他致辭道: 「紹興警察,十分整頓。 杭州警察,腐敗不堪。 兩相比較,相去天壤。」 這比孫德卿的演說,在胡亂說了一番之後,突然的說:「那麼(讀作難末,意思是『如今』)警察局萬歲!」便收了場,雖是也覺得可笑,卻顯得性格善良,沒有那種惡劣氣了。 大約是在這個時候,便是桃偶已經登場,魯迅還沒有到南京教育部去的時候,我寫了那篇《望越篇》,在報上(或是《民興報》,但總之不是《越鐸》)發表,因為留著草稿,上邊有魯迅修改的筆跡,所以略可推測這篇文章的年月。今將全文錄存於後: 「蓋聞之,一國文明之消長,以種業為因依,其由來者遠,欲探厥極,當上涉幽冥之界。種業者本於國人彝德,駙以習俗所安,宗信所仰,重之以歲月,積漸乃成,其期常以千年,近者亦數百歲,逮其寧一,則思感鹹通,立為公意,雖有聖者,莫能更贊一辭。故造成種業,不在上智而在中人,不在生人而在死者,二者以其為數之多,與為時之永,立其權威,後世子孫,承其血胤者亦並襲其感情,發念致能,莫克自外,唯有坐紹其業而收其果,為善為惡,無所撰別,遺傳之可畏,有如是也。 蓋民族之例,與他生物同,大野之鳥,有翼不能飛,冥海之魚,有目不能視,中落之民,有心思材力而不能用,習性相傳,流為種業,三者同然焉。中國受制于滿洲,既二百六十餘年。其局促伏處專制政治之下者,且二千百三十載矣,今得解放,會成共和,出於幽谷,遷于喬木,華夏之民,孰不歡欣,顧返瞻往跡,亦有不能不懼者,其積染者深,則更除也不易。中國政教,自昔皆以愚民為事,以刑戮懾俊士,以利祿招黠民,益以酷儒莠書,助張其虐,二千年來,經此淘汰,庸愚者生,佞捷者榮,神明之胄,幾無孑遺,種業如斯,其何能臧,曆世憂患,有由來矣。 今者千載一時,會更始之際,予不知華土之民,其能洗心滌慮,以趣新生乎,抑仍將伈伈俔俔,以求祿位乎?于彼於此,孰為決之?予生於越,不能遠引以觀其變,今唯以越一隅為之征。當察越之君子,何以自建,越之野人,何以自安?公僕之政,何所別于君侯,國士之行,何所異於臣妾?凡茲同異,靡不當詳,國人性格之良窳,智慮之蒙啟,可於是見之。如其善也,斯於越之光,亦夏族之福,若或不然,利欲之私,終為吾毒,則是因果相尋,無可誅責,唯有撮灰散頂,詛先民之罪惡而已。仲尼《龜山操》曰,吾欲望魯兮,龜山蔽之,手無斧柯,奈龜山何!今瞻禹域,乃亦唯種業因陳,為之蔽耳,雖有斧柯,其能伐自然之律而夷之乎?吾為此懼。」 這篇文章寫的意思不很徹透,色采也很是暗淡,大有定命論一派的傾向,雖然不是漆黑一團的人生觀,總之是對於前途不大樂觀,那是很明瞭的了。但這正是當時情勢的反映,也是一種資料,所以抄錄在這裡。在那時候所寫的文言的文章也只難得的保存了這一篇,抄下來重看一遍,五十年漫長的光陰,卻一眨眼間便已在這中間過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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