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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秋瑾


  乙巳(一九〇五)年裡我在南京有一件很可紀念的事,因為見到一位歷史上有名的人物,雖然當時一點都看不出來,她會得有那偉大的氣魄。此人非別,即是秋瑾是也。日記裡三月十六日條下云:

  「十六日,封燮臣君函招,下午同朱浩如君至大功坊辛卓之君處,見沈翀,顧琪,孫銘及留日女生秋瓊卿女士,夜至悅生公司會餐,同至辛處暢談至十一下鐘,往鐘英中學宿,次晨回堂。」至二十一日項下,有記錄云:

  「前在城南夜,見唱歌有願借百萬頭顱句,秋女士笑雲,但未知肯借否?信然,可知作者亦妄想耳。」

  據當時印象,其一切言動亦悉如常人,未見有慷慨激昂之態,服裝也只是日本女學生的普通裝,和服夾衣,下著紫紅的裙而已。這以前她在東京,在留學生中間有很大的威信,日本政府發表取締規則,這裡當然也有中國公使館的陰謀在內,留學生大起反對,主張全體歸國,這個運動是由秋瑾為首主持的。但老學生多不贊成,以為「管束」的意思雖不很好,但並不限定只用于流氓私娼等,從這文字上去反對是不成的,也別無全體歸國之必要,這些人裡邊有魯迅和許壽裳諸人在內,結果被大會認為反動,給判處死刑。

  大會主席就是秋女士,據魯迅說她還將一把小刀拋在桌上,以示威嚇。當時還有章行嚴等人是中間派,主張調停其間,但是沒有效,秋瑾的一派便獨自回來了。她其時到了上海,但沒有立刻回紹興去,卻溯江而上來到南京,那天的談話似乎也沒有談到,看她的態度似乎很是明朗,仿佛那一件事的成功失敗,都沒有多少關係的樣子。

  第二年丙午初夏我因為決定派往日本留學,先回到家裡一走,這時秋女士已經在紹興辦起大通學堂來,招集越中綠林豪傑,實行東湖上預定的「大做」的計畫,但是我那時不曾知道,所以沒有到豫倉去訪問。其時魯迅回家來完婚,也在家裡,談起取締規則風潮的始末,和那一班留學生們對於「鑒湖女俠」的恭順的情形,也就把她那邊的事情擱下了。及至安慶的槍聲一舉世震驚,秋女士只留下「秋雨秋風愁殺人」的口供,在古軒亭口的丁字街上被殺。革命成功了六七年之後,魯迅在《新青年》上發表了一篇《藥》,紀念她的事情,夏瑜的名字這是很明顯的,荒草離離的墳上有人插花,表明中國人不曾忘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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