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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青蓮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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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于辛醜(一九〇一)八月初二日到上海,在那裡耽擱三天,初四日乘輪船出發,至初六日上午到南京。據日記上所載如下: 「初二日,晴。晨至上海,寓寶善街老椿記客棧。上午至青蓮閣,啜茶一盞。夜至四馬路春仙茶園看戲,演《天水關》《蝴蝶杯》二劇,歸寢。 初三日,晴,在上海。 初四日,晴。下午,下江永輪船。夜沈子香失去包裹一個,陳文玲亦來。夜半開船,至吳淞口,已五更矣。舟行震動,甚覺不安。 初五日,晴,在舟中。 初六日,晨小雨,至江陰雨止,到鎮江,上午至南京下關。」 當時上海洋場上所特有的東西,第一是洋房和紅頭巡捕。但這與過客無緣,住的客棧是中國舊式房子,平常出去只要不在馬路邊上小便,也不會碰見印度巡捕的麻煩,若是在小巷裡那是照例可以的。其次多的便是「野雞」。她們散居在各處衖堂裡,但聚集最多的地方乃是四馬路一帶,而以青蓮閣茶樓為總匯。所以凡往上海觀光的鄉下人,必定首先到那裡去,我們也不是例外。那裡茶也本來頗好,不過「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乃是看女人,你坐了下來,便見周圍走著的全都是做生意的女人,只等你一句話或者示意,便兜搭著坐下了。樓上內部是售賣鴉片煙的,放著一張張的精巧的臥榻,可以容得兩個人對抽,五光十色的尤其可觀。青蓮閣外邊有一個很特別的書攤,擺攤的姓徐,綽號叫作「野雞大王」,除普通書報以外,還帶賣各種革命刊物,那時還沒有什麼東西出版,後來我看見的那些《新廣東》和《革命軍》,便都是從他那裡得來的。這也可以說是青蓮閣外的一個奇人吧。 上海的「茶園」那時由我們看來也是頗特別的。在紹興還只有「社戲」,是地方上出份子,會首去招戲班來,在廟臺上或是搭台開演,各人可以自由站立著看,不費一文。我上文講的「杏花寺」演戲,便是那一種類,其在鄉間把戲臺搭在半河的,便於在船上觀看,尤其方便。社戲的戲班不是「高調」,就是「亂彈」,後來有所謂「徽班」者出現,但演的仍舊是紹興府下的人,總之不是京戲。上海的「茶園」,蓋是仿北京的什麼茶樓而起,以吃茶為名,附帶的看戲,但也似乎不是京戲,因為記憶起來,雖是十分模胡了,不記得有噯噯噯的力竭聲嘶的叫喚模樣。 地方戲我都看得,就只是那京戲裡老生的唱法,在一個字的母音上拉長了變把戲,這和中醫的醫理一樣,我是至今不敢領教的。紹興城內有新式戲園,可以買票去聽的,還是始於布業會館,是一個姓陶的賣布商人仿照上海開辦,時間已經在民國初年了。那時演的是所謂坤伶,民間稱髦兒戲,又稱「的篤班」,乃是現今越劇的前身,一經蛻化,真是光輝萬丈了。從前有個同鄉的人曾經說笑話道:現今紹興酒不好吃了,善釀酒尤其甜俗得可以,以後替紹興揚名的恐怕要推越劇了吧。雖然說的是笑話,事情倒是實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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