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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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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西調 這也可認為是雜調的一種,不過它的勢力非常之大,所以另分一類。《西調》的序上說:「《西調》非詞非曲。」其是否脫胎于南北曲,亦很難說定。光緒時滿洲人震鈞作《天咫偶聞》,卷七有云:「舊日鼓辭有所謂子弟書者,始創於八旗子弟。其詞雅馴,其聲和緩,有《東城調》、《西城調》之分。西調尤緩而低,一韻縈回良久。」查《西調》盛于乾隆時,此所記已在六七十年後,或只是《西城調》之簡稱,與原來的《西調》無涉。原來的《西調》大約起于明朝,是山西省產生的。明朝山西的樂戶極多,直到清雍正元年方始解除。《野獲篇》說:「大同,代簡王所封,樂戶較他藩多數倍。……京師城內外,不逮三院者,大抵皆大同籍,……」可見山西樂戶之多。《雜曲》內的《數落山坡羊》,就是從宣府大同傳來的,那麼這《西調》或者也是由山西之樂戶傳出,所以叫作「西」調。 乾隆時可以說是《西調》最盛的時期,就是《寄生草》恐怕也不如它。一部《霓裳續譜》內大約二百闋《西調》,而且還有一部《西調》的專集。其中曲子大半出於士大夫之手。同治、光緒時,《昆曲》的時劇裡夾雜著的還不少。但是到現在,似已全然不存了。 《西曲》的格式也很難說定,舉一曲為例: 浮萍泛泛,恰似我無依無靠。舞蝶飄飄,恰似我魂夢遙遙。孤燈耿耿,恰似我把精神消耗。落花點點,恰似我血淚鮫鮹。啼鵑陣陣,恰似我怨東風,絮絮叨叨。新月彎彎,恰似我皺眉梢。垂楊細細,恰似我瘦損了嫋娜纖腰。殘春寂寂,恰似我虛渡過青春年少,青春年少。 (四)岔曲 有人說,《岔曲》出於清初軍中的「凱歌」,此說不甚可靠。查唐宋「大麯」內有《煞袞》(煞正寫應作殺)一篇。元人北曲以「煞」名的更多了,如《耍女兒十三煞》、《後庭花煞》、《神使兒煞》……等;至於《隨煞》、《隔煞》及《煞尾》,則差不多每一「官調」裡都有。南曲裡也有《隨煞》、《雙煞》,《和煞》……等。「殺」說文云:「從殳,殺聲。」徐鉉注說:「殺字,相傳雲音察。」此處讀去聲,正與「岔」同音。或者「岔」就是「殺」或「煞」之誤寫。由此,我們不能不認《岔曲》同南北曲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但現在還沒有充分證據罷了。 《岔曲》裡邊的《慢岔》、《數岔》、《西岔》、《起字岔》及《垛字岔》,都沒有一定的格式。《平岔》大約也沒有一定的格式。茲舉一曲為例(以上多采馮式權先生原文): 月滿欄杆,款步進花園。慢閃秋波四下裡觀,觀不盡敗葉飛空百花殘。猛聽得天邊孤雁聲嘹亮。霎時月被雲遮,光明不得見;似這等人兒不能周全,那月兒怎得圓! (五)粵調 《粵東筆記》中所載《粵歌》,除前已見者外,尚有以下三種: 甲 摸魚歌 此為「長調」,「如唐之《連昌宮詞》、《琵琶行》等,長至數百言、千言,以三弦合之,每空中弦以起止。」《中華全國風俗志》作「木魚書」,雲如上海《灘簧》,如《客途秋恨》、《三娘教子》、《蒙正拜灶》等都屬此類。木魚書到中秋晚上叫「月光書」,每到中秋晚上,讀書者高叫「月光贏」。「書」與「輸」同音;粵人好賭,故諱言之。婦人多爭購,以占吉凶。如所購為《客途秋恨》,則有落魄之兆;為《蒙正拜灶》,則有先難後易之兆。由此所記,木魚書實是唱本。《粵風》中有「沐浴歌」,亦系此種。但該書中說還有一種,句法類詩餘,書中有一歌,即系此種: 一笑千金難買,行來步步蓮生,臉似桃花眉似柳,話語最分明。 這是仿原來的沐浴的調子而唱的。 乙 湯水歌 「東莞貿食嫗所唱之歌頭曲尾。」 丙 瞽者小唱 「婦女定時聚會,使瞽師瞽女唱之,曰某記某記,如元人彈詞,其辭至數千言,隨主人所命唱之,以琵琶蓁子為節。」 此外見於《池北偶談》的「師童歌」,是粵西巫覡樂神之曲。其辭不存,不知應屬前列《粵歌》中,抑應屬此。又許地山先生《粵謳在文學上的地位》(《民鐸》三卷三號)一文中,說起兩種粵調,其中「南音」一種,許先生舉出《客途秋恨》一名為例,不知是否就是木魚書。兩種辭均未見,茲暫將其另一種之目列下: 丁 龍舟歌 粵調中最負盛名的自然是: 戊 粵謳 這是舊廣州府屬的歌。鐘敬文先生說廣東除普通形式的民歌和兒歌外,有三種特出的歌,與廣東的三種方言相應:客家話則有山歌,福佬話則有《輋歌》,本地話(即廣府話)則有《粵謳》(《民間文藝叢話》十三頁)。《粵謳》相傳是南海招子庸的創作。相傳他要上北京會試的時候,在廣州珠江上和一個妓女秋喜認識。彼此互相羡慕,大有白頭偕老的思想。無奈子庸趕著要起程,意思要等會試以後才回來娶她。秋喜欠人的債,與子庸在一起兩三個月,從未向他提過。子庸去後,債主來逼她,她又不願另接他客,無法償還,後來便跳入珠江溺死了。子庸回來,查知這事,非常傷悼,於是作《吊秋喜》來表他的傷感。在《粵謳》裡,這是他的「處女作」。但這只是一個傳說。清同治十一年續修的《南海縣誌》卷二十有李征霨為他作的(據《民間文藝》二汪宗衍先生通信)傳,說他「精曉音律,尋常邪許,入於耳即會於心,蹋地能知其節拍。曾緝《粵謳》一卷」。是緝說,就不見得全是作了,原書刻于道光八年,有序及題詞十二篇。此本未見。所見為英國Clementi譯本附: 青州大尹(招嘗為青州知府)筆花飄,姊妹心情待曲描。更費搜羅成豔體,任教頑鈍亦魂消。(梅花老農《題粵謳四絕句》之四) 大約有作有緝之說近是,至於秋喜的事,傳中不載。題詞中有𥴦江居士(汪通信中作逐江居士,謂系熊景星的別署)四首絕句,前三首似有所指的妓女,但與秋喜情形亦不合;怕秋喜的事終不免是附會的。 《粵謳》所錄,據Clementi本,共九十七「牌名」,一百二十一首。牌名實在就是題目。各歌以青樓生活為中心,大抵是描寫妓女的可憐生活的。若照傳說論,這便是秋喜之死有以致之了。但這些歌本是預備載酒征歌時給妓女唱的,其以妓女為題材,也是平常的事。各歌大抵托為妓女口吻,作男子語者甚少。調子則似乎是舊有的。石通人序有云:「南謳感人,聲則然矣,詞可得而征乎?」下即接「居士(指招子庸,他別署明珊居士)乃出所錄」云云。可見「南謳」的聲是本來有的。《粵謳》的寫法,大部分是借景抒情,是進步的興體;也有用比的(如《燈蛾》)、用賦的,但甚少。 最有名的兩篇,卻全是賦,一是《吊秋喜》,二是《解心事》。《吊秋喜》之有名不用說;《解心事》之得名,大約因它是《粵謳》中第一篇之故。《粵謳》甚至一名為《招子庸解心事》(見許先生文);又唱《粵謳》也有叫唱《解心》的(《北新》二卷九號招勉之先生文)。茲錄《吊秋喜》及《聽春鶯》二曲於後;《聽春鶯》可以代表《粵謳》的作風,Clementi說西方人不賞識前者,賞識後者。 聽見你話死,實在見思疑,何苦輕生得咁癡?你系為人客死,心唔怪得你。死因錢債,叫我怎不傷悲!你平日,當我系知心,亦該同我講句;做乜交情三兩個月都有句言詞!往日個種恩情丟了落水;縱有金銀燒盡帶不到陰司!可惜飄泊在青樓,孤負你一世;煙花場上冇日開眉。你名叫做秋喜,只望等到秋來還有喜意;倒乜才過冬至後就被雪霜欺?今日無力春風唔共你爭得啖氣,落花無主敢就葬在春泥。此後情思有夢你便頻須寄,或者盡我呢點窮心慰嚇故知!泉路茫茫你雙腳又咁細,黃泉無客店問你向乜誰棲?青山白骨唔知憑誰祭?衰楊殘月空聽個只杜鵑啼!未必有個知心來共你擲紙,清明空恨個負紙錢飛!罷咯,不若當作你義妻,來送你入寺。等你孤魂無主,仗嚇佛力扶持!你便哀懇個位慈雲施嚇佛偈,等你轉通來生誓不做客妻!若系冤債未償,再罰你落粉地,你便揀過一個多情早早見機。我若共你未斷情緣,重有相會日子。須緊記!念嚇前恩義!講到消魂兩字,共你死過都唔遲!(《吊秋喜》) 斷腸人,怕聽春鶯。鶯語撩人,更易斷魂。春光一到,已自撩人恨:鳥呀!你重有意和春共碎我心?人地話鳥語可以忘憂,我正聽佢一陣。你估人難如鳥,定是鳥不如人?見佢恃在能言,就言到妙品;但逢好境就語向春明!點得,鳥呀,你替我講句真言,言過這薄幸!又怕你言詞關切,佢又當作唔聞。又點得我魂夢化作鳥飛,同你去揾!揾著薄情詳講,重要佢回音。唉!真肉緊。做夢還依枕。但得我夢中唔叫醒我,我就附著你同行。(《聽春鶯》) 《粵謳》每首末了,常有感歎詞「唉」「罷咯」,「呀」或代名詞呼格「君呀」「郎呀」等等字眼。有「唉」「呀」底句通常在全篇中是最短的句;而最末了那句每為全篇中最長的句。這個特性,因為《粵謳》是要來唱底緣故;唱到「唉」「呀」「罷咯」等字句,就是給人一個曲終的暗示。唱《粵謳》俱用琵琶和著,但廣東人精於琵琶的很少,所以各牌的調子都沒有什麼變化(據許文)。 當時《粵謳》極流行,李傳論之云:「……雖《巴人下裡》之曲,而饒有情韻。擬之樂府,《子夜讀曲》之遺;儷以詩餘,『殘月曉風』之裔。而粵東方言別字亦得所考證,不苦詰屈聱牙。一時平康北裡,譜入笙歌,雖『羌笛春風』,『渭城朝雨』,未能或先也。」招子庸以後,《粵謳》的作家很多;如繆蓮仙的作品也是數一數二的。蓮仙或與子庸同時,或晚他幾年。他是浙江人,游幕到廣州;他的生平,我們不甚知道。他在「南音」上更有名,《客途秋恨》便是他作的,至今還流行著。但到了道光末年,《粵謳》便漸漸中落了。李傳云:「自道光末年,喜唱弋陽腔,謂之班本。其言鄙穢,其音侏𠌯,幾令人掩目而走。而耆痂逐臭,無地無之。求能唱《粵謳》者,邈如星漢。」但是現在《粵謳》似乎又流行了。許先生文中也說他在廣東住得最久;他說廣州所屬各縣,「無論是誰,少有不會唱一二支《粵謳》的。」又招勉之先生文中也說及現在唱《粵謳》的事。他說《粵謳》一書中,至今還為人稱道的是《吊秋喜》及《解心事》二章。又說,現在唱《粵謳》的是用銅線琴(又名揚琴)和檀板,或用二胡和檀板,他們已不用琵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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