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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樂歌中的歌謠(3)


  三 《北歌》 南北朝時,中原淪入異族,而鮮卑人統治的局面,維持得最久。在文化方面,鮮卑人雖為漢人所征服,而漢人的文化中,也不免要羼入鮮卑人的氣息。《北歌》就在這種條件之下產生。《舊唐書·音樂志》說:「魏樂府始有《北歌》,即《魏史》所謂《真人代歌》是也。代歌時命掖庭宮女,晨夕歌之。周隋世與西涼樂雜奏。今存者五十三章,其名且可解者六章:《慕容可汗》,《吐谷渾》,《部落稽》,《钜鹿公主》,《白淨王太子》,《企喻》也。其不可解者,咸多『可汗』之辭,此即後魏世所謂《簸邏回》者是也。其曲亦多『可汗』之辭。北虜之俗呼主為『可汗』,吐谷渾又慕容之別種,知此歌是燕魏之際鮮卑歌。歌音辭虜,竟不可曉。梁有《钜鹿公主》歌辭,似是姚萇時歌辭華音,與《北歌》不同。梁樂府鼓吹又有《大白淨王太子》、《少白淨王太子》、《企喻》等曲,隋《鼓吹》有《白淨王太子曲》,與《北歌》校之,其音皆異。」這一段說《北歌》的由來,及《北歌》與華音(即《西曲》、《吳聲歌曲》)不同的地方,都很明白。我們看《唐書》所說的五十三章《北歌》,僅有六章可解。而這六章的名字,如慕容可汗、吐谷渾、部落稽,都是譯音,其不可解的又多「可汗」之辭(《唐書》說的《簸邏回》,當是鮮卑樂的譯名)。我們由此可以曉得這些《北歌》都是用漢字翻譯鮮卑的方音。這是初期入中原的《北歌》,其音不可曉,其義也不可解。這一類歌無從討論。(以上《六朝戀歌》文)

  《唐書》所謂《北歌》,全是虜音。梁《橫吹曲》中各歌,《唐書》以為是華音,與《北歌》異。我們則以為梁《橫吹曲》中各歌,雖與《北歌》音異,而實系北方作品,有地名人名可證明是受初期《北歌》影響而作的歌。其中大約有漢人作的,也有鮮卑人用漢語作的。現在自然不能一一指認,但《折楊柳歌辭》之一云:

  遙看孟津河,楊柳鬱婆娑。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

  這明是鮮卑人所作。鮮卑是富有文學天才的民族,他們要的是激揚亢爽的歌;對於纏綿宛轉的南方兒女文學,自然不以為然。所以說「不解漢兒歌」。這首歌不但證明鮮卑人用漢語作歌這件事,並且暗示南北新民族文學的不同。這類受初期北歌影響的,北方新民族的歌,究與華音有異,我們仍稱為《北歌》為是。郭茂倩據《古今樂錄》,將這些歌編入梁《鼓角橫吹曲》中。《古今樂錄》是陳釋智匠所作,去梁不遠,不應有誤。也許當時《北歌》盛行於南方,故梁采為橫吹曲。

  那時北方的平民文學的特別色彩是英雄,是慷慨灑落的英雄。如《琅琊王歌辭》云:

  新賈五尺刀,懸著中樑柱,一日三摩娑,劇於十五女。

  這首歌足夠表現一個英雄,並可鮮明地看南北文學之相異。此外《木蘭歌》之寫女英雄,更是古今有一無二之作。《北歌》中除寫英雄氣概外,又多寫作客之苦,但寫得很悲壯,沒有南方愁苦的調子。如《隴頭歌解》云: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

  《北歌》寫兒女的心事,也有一種樸實爽快的神氣,不像江南兒女那樣扭扭捏捏的。如《折楊柳枝歌》云:

  門前一株棗,歲歲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孫兒抱。

  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阿婆許嫁女,今年無消息。

  這種天真爛漫的神氣,確是鮮卑民族文學的特色。此外尚有以社會及歷史為題材的,甚少,茲不論。

  《北歌》中何以說沒有諧音詞格。我們看施肩吾的《古曲》說:

  可憐江北女,慣歌江南曲;采落木蘭舟,雙鳧不成浴。

  江南曲鳧夫聲同,浴欲聲同,江北女不懂這種諧音詞格,所以弄得「雙飛之夫,不成其欲」。但因《吳歌》的盛行,《北歌》也不免受點影響,所以北齊的童謠有一首說:

  千金買果園,中有芙蓉樹;破家不分別,蓮子隨它去。

  北方歌詞用諧音詞格者,除前引者及此首外,別無所見。

  四 舞曲 舞曲分雅舞雜舞兩種。其與歌謠有關者為雜舞。《樂府》五十三云:「雜舞者,《公莫》、《巴渝》、《槃舞》、《鞞舞》、《鐸舞》、《拂舞》、《白紵》之類是也。始皆出自方俗,後浸陳於殿庭。蓋自周有《縵樂散樂》,秦漢因之增廣。宴會所奏,率非雅舞。漢魏以後,並以《鞞》《鐸》《巾》《拂》四舞用之宴饗。」因為這些舞「始皆出自方俗」,所以就與歌謠有關,茲分別論之。

  《唐書·樂志》曰:「《公莫舞》,晉宋謂之《巾舞》。」《古今樂錄》曰,「《巾舞》古有歌辭,訛異不可解,江左以來,有歌無辭。」就古辭中可解者測之,頗似相思之辭,疑猶存民間本來面目。

  《晉書·樂志》云:「漢高祖自蜀漢將定三秦,閬中範因率賨人以從帝,為前鋒。號板楯蠻,勇而善鬥。封因為閬中侯,複賨之七姓。其俗喜歌舞。高帝樂其猛銳,數觀其舞。……後使樂人習之。閬中有渝水。因其所居,故曰《巴渝舞》。」古辭已亡,但可知其為巴渝民間之武舞。

  《樂府詩集》五十六引《宋書·樂志》曰:「《槃舞》,《漢曲》也。張衡《舞賦》雲,『曆七槃而縱躡』;王粲《七釋》雲,『七槃陳於廣庭』;顏延之雲,『遞間關於槃扇』;鮑照雲,『七槃起長袖』,皆以七槃為舞也。」《搜神記》雲,「晉太康中,天下為《晉世寧舞》,抑手以接杯槃而反覆之。」此則漢世唯有槃舞,而晉加之以杯反覆也。

  此曲古辭亡,就《晉甯曲論》,所言為頌太平、述宴樂、記舞容等。

  《宋書·樂志》曰,「《鞞舞》未詳所起,然漢代已施于燕饗矣。傅毅張衡所賦,皆其事也。」鞞亦作鼙,鞞扇是舞時所用的器,古辭已亡。就曹植擬作,除頌祝外,更羅列史事,加以讚歎。所舉大抵孝親為國為親報仇,救親之難等。

  《唐書·樂志》曰,「《鐸舞》,漢曲也。」《古今樂錄》曰,「鐸,舞者所持也。」古辭有《取王人制禮樂》一篇,聲辭雜寫,不復可辨。

  《晉書·樂志》云:「《拂舞》出自江左,舊雲吳舞也。晉曲五篇,一曰《白鳩》,二曰《濟濟》,三曰《獨祿》,四曰《碣石》,五曰《淮南王》。」《樂府解題》曰:「讀其辭,除《白鳩》一曲,余並非《吳歌》,未知所起也。」《碣石》篇為魏武帝辭,其歌蓋以詠志,當系只用舊曲。余四曲辭意頗雜,不甚聯屬,大抵敘宴樂、離別及祝頌、風刺之辭。

  《宋書·樂志》雲,又有《白紵舞》。按舞辭有巾袍之言。紵本吳地所出,宜是吳舞也。《樂府解題》雲,「古辭盛稱舞者之美,宜及芳時為樂。其譽《白紵》曰:『質如輕雲色如銀,制以為袍餘作巾,袍以光軀巾拂塵。』歌辭述舞容、宴樂及人生無常之旨。」鄭樵《通志樂略》云:「《白紵歌》有《白紵舞》,《白鳧歌》有《白鳧舞》,並吳人之歌舞也。吳地出紵,又江鄉水國自多鳧鶩,故興其所見以寓意焉。始則田野之作,後乃大樂氏用焉。其音出入《清商調》,故《清商》七曲有《子夜》者,即《白紵》也。在吳歌為《白紵》,在雅歌為《子夜》。梁武令沈約更制其辭焉。」又云:「右《白紵》與《子夜》,一曲也。在吳為《白紵》,在晉為《子夜》。故梁武本《白紵》而為《子夜四時歌》。後之為此歌者,曰《白紵》,則一曲;曰《子夜》,則四曲。今取《白紵》于《白紵》,取四時歌于《子夜》,其實一也。」此說與《樂府詩集》頗不同,《白紵》七言,《子夜》五言,二者聲調,或有相同的地方,但說即是一曲,尚屬可疑。又《唐書·樂志》云:「今沈約改其詞為《四時白紵歌》,亦似與《子夜四時歌》異。《西曲舞歌》已述於前。各曲舊舞者皆為十六人。梁多改為八人。」

  至於諸舞曲的用法,除已分述的外,尚有二事。一是梁陳之世於《鞞舞》前作《巴渝弄》,二是《巾舞》以《白紵送》。這是二舞曲的合奏的辦法,略當樂府中的豔與趨。又《白紵》有歌和聲,是《行白紵》一語。至《西曲》歌和,已見上,不贅。

  五 雜曲 吳有《東飛伯勞歌》、《西洲曲》、《長幹行》三篇。《東飛伯勞歌》七言,言少女過時不嫁之情;《西洲曲》五言,為相思之辭,每章用接字法蟬聯而下。《長幹行》殆與《吳歌》相似。這三篇都是言情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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