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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謠所受的影響(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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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歷史的歌謠化 歌謠裡有「古人名」一種,大抵是不聯貫的。這是歷史的一種通俗化;其來源我疑心是故事或歷史小說,而非正經的歷史。《白雪遺音》收有此種(據鄭振鐸先生《白雪遺音選》序),但未見。張若谷先生《江南民歌的分類》文中敘事歌項下(《藝術三家言》二九八,二九九頁)列有《嶽傳山歌》一名,當系唱本,也是歷史的歌謠化。又鐘敬文先生《客音情歌集》附錄中有一歌云: 姜公八十初行運;年少家貧心莫焦,曹王英雄今何在?蒙正當初處瓦窯。 這是聯貫的一首,姜太公早已故事化,不用說。呂蒙正(宋人)的故事也很多。曹王則借了《三國志演義》的力量,也已成了通俗的英雄。又江蘇宜興有兒歌云: 亮月亮,蜀國出了個諸葛亮。平生打過許多仗,吳魏見他真慌忙。可憐諸葛亮,平生壯志不能暢。後來蜀漢亡,免不得在地下淚汪汪。(黃詔年先生《孩子們的歌聲》一〇六頁) 這簡直是一本《三國志演義》的縮本了。這都是歌謠化了的歷史。 六 傳說的歌謠化安徽合肥三河鎮有兒歌云: 風婆婆,送風來!打麻線,紮口袋;紮不緊,刮倒井;紮不住,刮倒樹;紮不牢,刮倒橋。(《歌謠》十二) 又吳歌云: 一個小娘三寸長,茄科樹(原注即茄莖)底下乘風涼。撥拉(被)長腳螞蟻扛子去,笑殺子親夫哭殺子娘。(《甲集》二十頁) 這兩首歌似乎都從傳說出來;後一首很流行。那些傳說或已亡佚,或還存在偏僻的地方。傳說裡往往有歌謠,這是歌謠另一面的發展。如範寅《越諺》裡的《嚗嚗》云: 嚗嚗嚗,俉乃娘個田螺殼。榛榛榛,俉乃娘個田螺精。 這是螺女傳說裡的歌謠。螺女傳說,《搜神後記》中已有,但與民間流行者稍異。據我所知,這傳說大概是這樣的:「一個單身的鄉下人,出去種田。種完了田回家做飯。有一天回家時,飯菜已都好了;他自然大可怪。第二天也是這樣。第三天他可忍不住了,不去種田,卻躲在一旁偷看。他見一個美女從水缸裡出來,給他做飯。他仍裝做種田回來,吃完了飯,到水缸邊察看。他看見缸裡有一隻大田螺在著,心裡明白。明天,仍躲在一旁。等那美女出來了,他便輕輕將缸裡田螺殼取出藏起;走到屋裡,求她做妻子。她忙到缸邊,不見了那殼,無處藏身,便答應他了。後來生了孩子。孩子大了,別的孩子嘲笑他是異類,就唱出那首歌謠。(文字稍異)她聽見生了氣;要丈夫將螺殼取出來看看,取出來時,她便奪過投入水缸中,自己也隨著跳入,從此永遠不再出現。」(參看《中國文學研究》中西諦先生《螺殼中之女郎》) 劉策奇先生《故事中的歌謠》一文即記此種歌謠。(《歌謠週刊》五四)茲錄《懶婦的答詞》一則,是對唱的,情節簡單極了。劉先生所引,都是家庭故事,沒有一點神話的意味。一個家婆(據原注廣西象縣媳婦稱姑之母曰家婆)訓她的媳婦道: 早起三朝當一工。懶人睡到日頭紅。莫謂她家愛起早,免得年下落雪風。 媳婦答道: 早起三朝當一工。牆根壁下有蜈蚣。若被蜈蚣咬一口,一朝誤壞九朝工。 這是「附帶」在故事內的歌謠,與前所引不同。 七 戲劇的歌謠化 《白雪遺音》中有「戲名」一種,(據鄭序)與「古人名」的格式相同,只是內容換了戲劇罷了。又袁複禮先生所采的甘肅的「話兒」,有一首云: 焦贊孟梁火胡蘆,活化了穆哥寨了;錯是我兩個人都錯了,不是再不要怪了。 袁先生說這是受了小說、戲劇的影響;我想這只是《轅門斬子》、《穆柯寨》、《燒山》一類戲的影響,小說影響當是間接的——那些戲是從小說出來的。 但有一個相反的現象,我們也得注意,這便是歌謠的戲劇化。歌謠本有獨唱、對唱兩種。據論理說,我們可以說獨唱在先;但事實恐未必然。前引各傳說,可為一證。對唱即對山歌,有定形、不定形之別:定形的如《吳歌甲集》九八、九九、一〇〇諸首,但具歌辭,不涉歌者;不定形的,則由男女隨口問答,或用舊歌,或由新創,如客民競歌的風俗及劉三妹傳說裡所表見的。這兩種對山歌都有戲劇化的傾向。但真正戲劇化了的,卻是小曲。小曲夾入了說白,分出了腳色,便具了戲劇的規模,加上登臺扮演,便完全是小戲劇了。馮式權先生曾舉出明朝《銀絞絲》的曲調,說到清朝不十分流行,卻「跑到舊劇裡邊去」,輾轉組成了《探親相罵》一齣戲。徐蔚南先生《民間文學》裡,說山歌有「對唱並有說白」的一式。他只說依據山歌集,不知是何種何地山歌集。他引了《看相》一首,茲轉錄如下: (旦唱)肩背一把傘,招牌掛在傘上,寫四個字,看相看得清,你信麼?咦兒嚇,無兒嚇,看相看得清,你信麼?我是鳳陽人,出門二三春,丈夫在家望,望我轉回程,可憐嚇!我本江湖女,來在大村坊,村坊高聲叫,叫聲看相人,有人麼?咦兒嚇,無兒嚇,有人麼? (醜唱)聽說叫看相,忙步到來臨。 (旦白)看相麼? (醜唱)抬頭打一望,見一女婆娘,是人麼?咦兒嚇,無兒嚇,見一女婆娘,是人麼? (旦白)啐! (醜唱)近前見一禮。 (旦唱)一禮還一禮。 (醜唱)家住那裡人?為何到此地?大嫂嚇!咦兒嚇,無兒嚇,為何到此地?大嫂嚇! (旦唱)看相就看相,何必問家鄉?大爺嚇!咦兒嚇,無兒嚇,何必問家鄉?大爺嚇?我本鳳陽人,看相到此地,大爺嚇!咦兒嚇,無兒嚇,看相到此地,大爺嚇! (醜唱)聽說鳳陽人,看相到來臨,將我看一相,要錢多少文?咦兒嚇,無兒嚇,要錢多少文?你說嚇! (旦唱)大爺嚇,聽原因,我說你且聽,銅錢要八文,銀子要一分,不多嚇!咦兒嚇,無兒嚇,銀子要一分,不多嚇! (醜唱)原來銅錢八百銀子要一斤。 (旦白)大爺聽錯了,銅錢八文銀子一分。 (醜白)本當回家看,老婆又要罵;本當書房看,先生又要罵。這便怎處?唔有了!大嫂路上可看得。 (旦白)家有家相,路有路相。……(五四——六一頁) 這一段中屢說「鳳陽人」;《鳳陽花鼓》是很有名的,這不知是不是花鼓一類。但由詞句看來,似乎也是從小曲化出來的。徐先生說是不登臺表演的。他又說「申曲」才是登臺表演的山歌。其組織「是一男一女,有時外加一個敲小鑼的人。如果沒有敲小鑼的人的時候,敲鑼的職務便由那演唱的男子擔任。他們在臺上,一方面用著浦東調唱山歌,一方面做出姿勢來表現歌曲裡的情景。有時男的還要化裝,臉上塗粉抹胭脂。」(五四頁)徐先生說上海富有之家,逢到婚姻喜慶之時,便去請一班「申曲」去演唱。後來為適應公共娛樂場所的需要,才毅然登臺演唱的。(五四,六一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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