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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


  蘇軾,字子瞻,一字和仲,眉州眉山人。嘉祐二年(1057)進士,調福昌主簿。對制策,入三等,除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入判登聞鼓院。召試,直史館。丁父憂。熙寧二年(1069)還朝,判官告院。權開封府推官。出判杭州,知密、徐、湖三州。以為詩謗訕,逮付台獄,謫黃州團練副使安置。築室於東坡,自號東坡居士。移常州。哲宗立,複朝奉郎,知登州。召為禮部郎中,遷起居舍人。尋除翰林學士,兼侍讀。拜龍圖閣學士,出知杭州。召為翰林承旨。數月,知潁州、揚州。複召為兵部尚書,兼侍讀。改禮部,兼端明殿翰林、侍讀兩學士。出知定州。紹聖初,貶寧遠軍節度副使、惠州安置。又貶瓊州別駕,居儋耳。徽宗立,移舒州團練副使,徙永州。更三赦,遂提舉玉局觀,複朝奉郎。《蘇詩編注集成》:《卻掃編》曰:「立外州府觀,舊惟西京崇福宮等,皆有提舉管勾官。熙甯初,始詔杭州洞宵宮、成都玉局觀等皆置。又增判三京留司、禦史台、國子監員。蓋以優士大夫之老疾不任職者,而王安石亦欲以寘異議之人也。」予按宮觀起于藝祖,其義乃補稱京之所不逮者,故於其中設神禦殿。因設提舉、管勾、監丞事等官,安石紛紛妄設。亂其祖制,不通可笑。(《識餘》四)建中靖國元年(1101),卒於常州,年六十六。南渡後,贈太師,諡文忠。以上據《宋史》本傳子瞻詩氣象宏闊,鋪敘宛轉,子美之後,一人而已。然用事太多,不免失之豐縟。雖其學問所溢,要亦洗削之功未盡也。而世之訾宋詩者,獨於子瞻不敢輕議,以其胸中有萬卷書耳。不知子瞻所重不在此也。加之,梅溪之注,鬥釘其間,則子瞻之精神反為所掩。故讀蘇詩者,汰梅溪之注,並汰其過於豐縟者,然後有真蘇詩也。

  子瞻,仁宗景祐三年丙子(1036)十二月十九日乙卯時生於眉山。《宋史》本傳:比冠,博通經史,屬文日數千言。好賈誼、陸贄書。既而讀《莊子》,歎曰:「吾昔有見,口未能言;今見是書,得吾心矣!」

  又:嘉祐二年,試禮部。方時文磔裂詭異之弊勝。主司歐陽修思有以救之。得軾《刑賞忠厚論》,驚喜,欲擢冠多士。猶疑其客曾鞏所為,但置第二。複以《春秋》對議居第一。殿試中乙科。後以書見修。修語梅聖俞曰:「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聞者始嘩不厭,久乃信服。

  又:複對制策,入三等。自宋初以來,制策入三等,惟吳育與軾而已。

  又:時安石創行新法。軾上書論其不便,曰:「臣之所欲言者,三言而已:願陛下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

  又:徙知湖州,上表以謝。又以事不便民者不敢言,以詩託諷,庶有補于國。禦史李定、舒亶、何正言摭其表語,並媒蘖所為詩,以為訕謗,逮赴台獄,欲置之死。鍛煉久之,不決。神宗獨憐之,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三年,神宗數有意複用,輒為當路者沮之。遂手劄移軾汝州。有曰:「蘇軾黜居思咎,閱歲滋深。人材實難,不忍終棄。」軾未至汝,上書自言饑寒,有田在常,願得居之。朝奏,夕報可。

  又:軾二十年間再蒞杭,有德於民。家有畫像,飲食必祝,又作生祠以報。

  又:又貶瓊州別駕,居昌化。昌化故儋耳地,非人所居,藥餌皆無有。初僦官屋以居,有司猶謂不可。軾遂買地築室,儋人運甓畚土以助之。獨與幼子過著書以為樂。時時從其父老遊,若將終身。

  又:一時文人如黃庭堅、晁補之、秦觀、張耒、陳師道,舉世未之識。軾待之如朋儔,未嘗以師資自予也。

  又:自為舉子至出入侍從,必以愛君為本。忠規讜論,挺挺大節,群臣無出其右。但為小人忌惡擠排,不使安於朝廷之上。

  又:高宗即位,贈資政殿學士。孝宗寘其文左右,讀之終日忘倦,謂為文章之宗。親制集贊,賜其曾孫嶠。遂崇贈太師,諡文忠。

  《孔氏談苑》:蘇軾以吟詩有譏訕,言事官章疏狎上。朝廷下禦史台差官追取。是時,李定為中書丞,對人歎息,以為人才難得,求一可使逮軾者,少有如意。於是太常博士皇甫僎(亦作遵。王文誥云:「僎」、「遵」通。)被遣以往。僎攜一子二台卒,倍道疾馳。駙馬都尉王詵,與子瞻遊厚,密遣人報蘇轍。轍時為南京幕官,乃亟走價往湖州報軾。而僎行如飛不可及。至潤州,適以子病求醫,留半日。故所遣人得先之。僎至之日,軾在告,祖無頗權州事。僎徑入州解,具鞾袍、秉笏立庭下;二台卒夾侍,白衣青巾,顧盼獰惡。人心洶洶不可測。軾恐,不敢出,乃謀之無頗。無頗云:「事至於此,無可奈何,須出見之。」軾議所以服;自以為得罪,不可以朝服。無頗云:「未知罪名,當以朝服見也。」軾亦具鞾袍,秉笏立庭下。無頗與職官皆小幘立軾後。二卒懷台牒,拄其衣,若匕首然。僎又久之不語。人心益疑懼。軾曰:「軾自來殛惱朝廷多,今日必是賜死。死固不辭,乞歸與家人訣別。」僎始肯言曰:「不至如此。」無頗乃前曰:「太博必有被受文字?」僎問:「誰何?」無頗曰:「無頗是權州。」僎乃以台牒授之。及開視之,只是尋常追攝行遣耳。僎促軾行;二獄卒就紮之。即時出城登舟。郡人送者雨泣。頃刻之間,拉一太守,如驅犬雞。此事無頗目擊也。

  又:皇甫僎之追取蘇軾也,乞逐夜所至,送所司寄禁。上不許,以為只是根究吟詩事,不消如此。其始彈劾之峻,追取之暴,人皆為軾憂之;至是,乃知軾必不死也。

  《珊瑚鉤詩話》:東坡死,李方叔誄之曰:「道大不容,才高為累。皇天后土,知平生忠義之心;名山大川,還千古英豪之氣。」可謂簡而當矣。

  《詩集》自注:僕頃以詩得罪。有詩移杭取境內所留詩。杭州供數百首,謂之「詩帳」。(周必大《二老堂詩話》:元豐己未(1079)東坡坐作詩訕謗,赴禦史獄。當時所供詩案,今已印行,所謂《烏台詩案》是也。)

  《明道雜誌》:蘇惠州嘗以作詩下獄。自黃州再起,遂編曆侍從。而作詩每為不知者咀味,以為有譏訕,而實不然也。出守錢塘,來別潞公,公曰:「願君至杭少作詩,恐為不相喜者誣謗。」再三言之。臨別上馬。笑曰:「若還『興也』,便有『箋雲』。」時有吳處厚者,取蔡安州詩作注,安州遂遇禍。故有「箋雲」之戲。

  《輿地廣記》:東坡謫惠州,有詩云,「為報先生春睡足,道人輕打五更鐘。」詩傳京師。章子厚曰:「蘇子瞻尚爾快活?」乃貶昌化。

  《瑞桂堂暇錄》:東坡自海外歸,人問其遷謫艱苦。東坡曰:「此骨相所招。小時入京師,有相者云:『一雙學士眼,半個配軍頭。異日文章雖當知名,然有遷徙不測之禍。』今悉符其語。」

  《坡仙集》三十七:蘇子瞻謫儋州,人以儋與瞻字相近也;子由謫雷州,人以雷字下有田字也;黃魯直謫宜州,人以宜字類直字也:此章子厚呆謔之意。當時有術士曰:「『儋』從立人,子瞻其尚能北歸乎?『雷』字『雨』在『田』上,承天之澤也,子由其未艾乎?『宜』似『直』字,有蓋棺之意,魯直其不返乎?」

  《韻府》引志林:吾少時望見酒杯而醉,今亦能飲三蕉葉矣。

  《全集》六十八:《題子明詩後》略同。魯直跋謂:「往與東坡飲,一人家不能一大觥醉眠矣。」

  《坡仙集》三十四:自謂「飲一盞而醉」。

  《東皋雜錄》:東坡多雅謔。

  《晁氏客語》:東坡好戲謔,語言或稍過,範淳夫必戒之。東坡每與人戲,必曰:「勿令範十三知!」

  《鐵圍山叢談》:東坡公元祐時登禁林,以高才狎侮諸公卿,率有標目,殆遍也。獨于司馬溫公不敢有所重輕。一日,相與共論免役差役利害,偶不合。及歸舍,方卸巾弛帶,乃連呼曰:「司馬牛!司馬牛!」

  《悅生隨鈔》:東坡泛愛天下士,無賢不肖,歡如也。嘗言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兒。子由晦默少許可,嘗戒子瞻擇友。子瞻曰:「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此乃一病。」子由監筠州酒稅,子瞻嘗就見之。子由戒以口舌之禍。及餞之郊外,不交一談,唯指口以示之。(《蓼花洲閑錄》同)

  張表臣《珊瑚鉤詩話》一:東坡先生,人有尺寸之長,瑣屑之文,雖非其徒,驟加獎借。如仲殊之曲,惠聰之琴,皆諮嗟歎美,如恐不及。至於士大夫之善,又可知也。觀其措意,蓋將攬天下之英才,提拂誘掖,教載成就之耳。

  《茶餘客話》:東坡生平不耽女色,而亦與妓遊。凡待過客,非其人,則盛女妓;絲竹之聲,終日不輟。有數日不接一談。而過客私謂待己之厚。有佳客至,則屏妓銜杯,坐談累夕。

  《王直方詩話》:東坡平日最愛樂天之為人。故其詩云:「我甚似樂天,但無素與蠻。」又云:「吾似樂天君記取,華顛賞遍洛陽春。」又云:「他時要指集賢人,知是香山老居士。」又云:「定是香山老居士,世緣終淺道根深。」

  《春渚紀聞》:晁丈無咎言:「蘇公少時手抄經史,皆一通。每一書成,輒變一體,卒之學成而已。」

  又:秦少章言:「公觀書,夜常以三鼓為率。雖大醉歸,亦必披展,至倦而寢。然自出詔獄之後,不復觀一字矣。」

  《老學庵筆記》:東坡在嶺海間,最喜讀陶瀾明、柳子厚二集,謂之「南遷二友」。

  《春渚紀聞》:先生嘗謂劉景文曰:「某平生無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自謂世間樂事無逾此者。」

  《宋史》本傳:嘗自謂:「作文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雖嬉笑怒駡之辭,皆可書而誦之。其體渾涵光芒,雄視百代,有文章以來,蓋亦鮮矣。

  《坡仙集》三十四:坡少年有詩云:「清吟雜夢寐,得句旋已忘。」晚謫惠州複有一聯云:「春江有佳句,我醉隨渺莽。」

  《書黃子思詩集後》:蘇、李之天成,曹、劉之自得,陶、謝之超然,固已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瑋絕世之資,淩跨百代,古之詩人盡廢;然魏、晉以來,高風絕塵,亦少衰矣。李、杜之後,詩人繼作;雖間有遠韻,而才不逮意。獨韋應物、柳子厚發纖穠于簡古,寄至味於淡泊,非餘子所及也。

  《詩頌》:衝口出常言,法度去前軌。人言非妙處,妙處在於是。字字覓奇險,節節累枝葉;咬嚼三十年,轉更無交涉。

  《臞翁詩評》:東坡如屈注天潢,倒連滄海,變眩百怪,終歸雄渾。

  元好問《論詩絕句》:奇外無奇更出奇,一波才動萬波隨。只知詩到蘇黃盡,滄海橫流卻是誰!金入洪爐不厭頻,精真那計受纖塵。蘇門果有忠臣在,肯放坡詩百態新。

  《後山詩話》:蘇詩始學劉禹錫,故多怨刺;學不可不謹也。晚學太白,至其得意,則似之矣。然失於粗,以其得之易也。

  《二老堂詩話》:蘇文忠公詩,初若豪邁天成,其實關鍵甚密。

  《劉後村詩話》:坡詩略如昌黎,有汗漫者,有謹嚴者,有麗縟者,有簡淡者。翕張開閤,千變萬態。蓋自以其氣魄力量為之,然非本色也。

  《甌北詩話》:以文為詩,自昌黎始。至東坡益大放厥詞,別開生面,成一代之大觀。

  《二老堂詩話》:蘇文忠公詩文,少重複者。惟「人生如寄耳」十數處用,雖和陶詩亦及之。蓋有感於斯言。此句本起魏文帝樂府,厥後《高僧傳》、《王羲之與支道林書》祖其語爾。

  《朝野雜記》:孝宗在寒翠堂嘗曰:「東坡以風月為無盡藏,信哉!」

  《䂬溪詩話》:子建稱孔北海文章多雜以嘲戲。子美亦效俳諧體,退之亦有「寄詩雜詼俳」,不獨文舉為然。自東方生而下,禰處士,張長史,顏延年輩,往往多滑稽語。大體材力豪邁有餘,而用之不盡,自然如此。韓詩:「濁醪沸入口,口角如銜箝。」「試將詩義授,如以肉貫丳。初食不下喉,近亦能稍稍。」皆謔語也。坡集類此不可勝數,皆斡旋其章而弄之。信恢刃有餘,與血指汗顏者異矣。

  楊時《龜山語錄》卷二:為文要有溫柔敦厚之氣,對人主語言及章疏文字,溫柔敦厚尤不可無。如子瞻詩多於譏玩,殊無惻怛愛君之意。

  朱弁《風月堂詩話》:參寥與客評詩。客曰:「世間故實小說,有可以入詩者,有不可以入詩者。惟東坡全不揀擇,入手便用。如街談巷說,鄙俚之言,一經其手,似神仙點瓦礫為黃金,自有妙處。」參寥曰:「老坡牙頰間別有一副爐鞲也,他人豈可學耶!」

  王十朋注蘇詩序:東坡先生之英才絕識,卓冠一世。平生斟酌經詩,貫穿子史,下至小說雜記,佛經道書,古詩方言,莫不畢究。故雖天地之造化,古今之興替,風俗之消長,與夫山川草木禽獸、鱗介昆蟲之屬,亦皆洞其機而貫其妙。積而為胸中之文,不啻如長江大河、汪洋閎肆,變化萬狀。則凡波瀾於一吟一詠之間者,詎可以一二人之學而窺其涯涘哉?

  《陵陽室中語》:子瞻作詩,長於譬喻。如《和子由》詩云:「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守歲》詩云:「欲知垂盡歲,有似赴壑蛇。」皆累數句也。如一聯中,即「少年辛苦真食蓼,老境清閒如啖蔗」;如一句,即「雪裡波稜如鐵甲」之類,不可勝紀也。

  《詩話》:呂丞相跋《杜子美年譜》云:「考其辭力,少而銳,壯而肆,老而嚴,非妙于文章,不足以至此。」余觀東坡自南遷以後詩,全類子美夔州以後詩,正所謂『老而嚴』者也。子由云:「東坡謫居儋耳,獨善為詩,精深華妙,不見老人衰憊之氣。」魯直亦云:「東坡嶺外文字,讀之使人耳目聰明,如清風自外來也。」觀二公之言如此,則餘非過論矣。(《玉屑》十七引)

  《彥周詩話》:東坡海南詩,荊公鐘山詩,超然邁倫,能追李、杜、陶、謝。

  《昭昧詹言》十二:坡公之詩,每於終篇之外,恒有遠境,匪人所測。於篇中又各有不測之遠境,其一段忽從天外插來,為尋常胸臆中所無有。不似山谷,僅能句上求遠也。

  《詩人玉屑》云:前人文章各自一種句法。「秋水今幾竿」之類,自是東坡句法。「夏扇日在搖」,此(黃)魯直句法也。

  《漫叟詩話》云:東坡最善用事,既顯而易讀,又切當。

  《庚溪詩話》:崇甯、大觀間,蔡京當國,禁蘇軾文辭墨蹟而毀之。政和間,互弛其禁,求軾墨蹟甚銳。一時士大夫從風而靡。光堯盡複軾官職。今上尤愛其文。乾道初,梁叔子任掖垣,兼講席。一日宿直,召對。上因問曰:「近有趙夔等注軾詩甚詳,卿見之否?」命內侍取以示之。乾道末,上遂為軾禦制文集序贊,命有司與詩集同刊之。

  《清波雜誌》:崇甯、大觀間,海外詩盛行。朝廷雖嘗禁止,賞錢增至八十萬,禁愈嚴而傳愈多,往往以多相誇。士大夫不能誦坡詩,便自覺氣索,而人或謂之不韻。(《風月堂詩話》略同)

  《老學庵筆記》:建炎以來,尚蘇氏文章,學者翕然從之,而蜀士尤甚。亦有語曰:「蘇文熟,吃羊肉;蘇文生,吃菜羹。」

  王文誥《諸家雜綴酌存》:黃山谷云:「東坡居士極不惜書,然不可乞。有乞書者,正色詰責之,或終不與一字。」

  又云:「東坡簡劄,字形溫潤,無一點俗氣。今世號能書者數家,雖規摹古人,自有長處;至於天然自工,筆圓而韻勝,所謂兼四子之有以易之,不與也。」

  又云:「東坡先生嘗自比于顏魯公。以餘考之,截長補短,兩公皆一代偉人也。至於行、草、正書,風氣皆略相似。」

  又云:「古來以文章名重天下,例不工書。所以子瞻翰墨,尤為世人所重。今日市人持之以得善價;百餘年後,想見其風流餘韻,當萬金購藏耳。」

  《侯鯖錄》:(黃)魯直戲東坡曰:「昔王右軍字為換鵝書,韓宗儒性饕餮,每得公一帖,于殿帥姚麟許換羊肉十數斤,可名二丈書為換羊書矣。」坡大笑。一日,公在翰苑,以聖節制撰紛冗,宗儒日作數簡,以圖報書;使人立庭下督索甚急。公笑謂曰:「傳語本官,今日斷屠!」

  《韻語陽秋》五:叔党跋公書云:「吾先君子豈以書自名哉?特以其至大至剛之氣發於胸中,而應之以手。故不見其有刻畫嫵媚之態,而端乎章甫,若有不可犯之色。少年喜二王書,晚乃喜顏平原,故時有二家風氣。俗手不知,妄謂學徐浩,陋矣!」

  《困學紀聞》:蘇公之門,有客四人。黃魯直、秦少游、晁無咎,則長公之客也,張文潛則少公之客也。文潛詩云:「長公波濤萬頃陂,少公巉秀千尋麓。黃郎蕭蕭日下鶴,陳子峭峭霜中竹。秦文倩麗舒桃李,晁論崢嶸走珠玉。」可以見一時文獻之盛。

  梁同書《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序》:公全盛時,黃山谷、陳無己、潘邠老、蘇養直(庠)、韓子蒼諸門人子弟,于詩已有撰述。其後趙堯卿(夔)、次公(彥材)、李德載、程季長諸人踵起,遂有四注、五注、八注、十注之作。而張南軒安國(孝祥)、呂伯恭(祖謙)、胡邦衡(銓)之流,皆有論著。至王龜齡(十朋)類聚一冊,蓋已幾及百家矣。百家注失次,則施、顧注編之。施、顧注殘佚,則查注補之,馮注合百家參之。

  韓崶《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序》:蘇之有注,自永嘉王氏分類始,而以吳興施氏(施元之,字德初。其子宿,字武子。)吳郡顧氏(顧禧,字景繁。)編年為正。然自元、明以來,宋刻散闕不全。至我朝,商邱宋氏(宋犖,字牧仲。)購之,毗陵邵氏(邵長蘅,字子湘。)補之,而後複行於世。嗣是海甯查氏(查慎行,字夏重。)得其影鈔本,大興翁氏(翁方綱,字覃溪。)得其宋刻本,桐鄉馮氏(馮應榴,字星實。)亦見翁所藏本,皆有補注,各抒所得,不肯雷同剿說。其意或在誇多鬥靡,揜駕前人;而問津蘇海,不無派別。然是非損益,世固有定評也。予友王君見大,以武林名宿,宦學粵東。萃經擷史,下逮百家,亦既發為文詞,取重當世。而於長公經世之學,尤所篤信。以為唐有李長源(泌)、陸敬輿,宋惟長公,不再睹矣。因盡通其所為文,複由文以通詩,遂有是編之作。計古今體詩四十五卷,帖子口號詞一卷。詩之外創為《總案》,遴長公前後集,制、劄、書、狀、序、傳、銘、記、詞、賦、論、說,悉納入之;事或未備,則佐以老蘇、子由、叔党諸集,而系以詩之應入案者,合為編年。自長公始生,至於北歸,綜六十六年事,都為一通,厘為四十五案,以弁卷首;而分編之詩,匯收之注,鹹於是取則焉。其立意也,不撓理解,不遏前功。諸注班論,惟歸於是,苟有膠舛,雖子由明文,史家載筆,亦必劻正。其偏揚偏抑,委過謝過,矯駁矯眩之習,終是編不蹈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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