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日記一九三五年四月

一九三五年四月

　　一日　星期一　晴

　　訪沈從文，請他收到薪金後退寄回執，他未慨然允諾，而以抱歉代替。他說楊先生寫信催要他已編就之高小教科書。

　　我們被羅舉一所愚弄，花了八元錢。這種手法令人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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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日　星期二　晴

　　準備朗誦會。

　　改學生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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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　星期三　晴

　　今晚舉行朗誦會。張清常與唐寶興才華出眾。王小姐朗誦時聲音發抖，口型亦頗不雅。孫作雲不夠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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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日　星期四　晴

　　因無結果，教、工會議未繼續進行。

　　向一年級學生介紹我系情況。我從未指望單靠講話就能約束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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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　星期五　晴

　　分發中文系一年級學生試卷。比以前考試成績差多了。七名不及格。

　　進城看藝術學院展覽。王雪濤的蟲、草小畫頗生動。齊白石的六幅畫相當具有創造性，所畫「柳枝蓮荷」與「香蕉樹」，筆法雄渾有力，蜻蜓畫得很細膩，我尚未見過像他這樣處理的。畫中之水使我印象尤深，波紋很凝重。「風景」是長條幅，在其下部畫了一間茅舍，舍前有水塘，許多鴨子在其中游著，姿態各異，均系一筆劃成。此外，在畫的右角，他又畫了兩間屋子。這完全跳出傳統手法，對此我將保留我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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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日　星期六　晴

　　郝昺衡與張星琅來訪。

　　打橋牌，今晚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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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　星期日　晴

　　與妻游頤和園，很盡興。雖去過頤和園多次，對我來說仍很新鮮。

　　我的血壓是一○○一六○（應是一二四），體重一二八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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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日　星期一　晴

　　編教科書。

　　晚上接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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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日　星期二　晴

　　編初級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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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　星期三　晴

　　徐平維與孫連弟來訪。與徐已闊別十年。他專長日本歷史，並寫了一本書，即將出版。徐服裝頗奇特，長袍高領。孫自裡昂歸來，亦習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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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日　星期四　晴

　　完成《高級讀本》第一冊。

　　寫關於倫敦《加爾東尼市場》的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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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日　星期五　晴

　　談及《初級讀本》，如說這讀本有缺點的話，似乎是選材過於嚴肅，文風不自然。但這幾點又正是該書的特色。

　　此系勉力寫成一點東西：

　　維

　　我中華　泱泱大邦　原田膴膴　山高水長　曆—

　　五千年　多少治亂興衰　銖積寸累　漢—

　　家文化日光昌　孝武皇帝開疆拓宇

　　威名震四方　忽必烈汗　鐵騎縱橫　長—

　　驅歐亞　青年人慎莫忘　天行有常　人—

　　謀不臧　百餘年間　蹙國萬里　輿—

　　圖變色　痛切衷腸　青年人莫悲傷

　　臥薪嚐膽　努力圖自強　先—

　　民有言　不問收穫只耕耘　獻—

　　爾好身手　舉長矢射天狼　還—

　　我河山　好頭顱一擲何妨　臥—

　　薪嘗膽　努力圖自強　神—

　　州睡獅　震天一吼孰能量

　　維我　泱泱大邦　原田膴膴　山高水長

　　雞鳴膠膠風雨晦　著先鞭莫仿徨　三—

　　軍奪帥　吾儕不可以奪志　精—

　　誠所至金石難當　有志者事竟成　國—

　　以永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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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日　星期六　晴

　　在俞家打橋牌，自下午二時玩至七時，時間太長，倦甚，晚間不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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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日　星期日　晴

　　今日才忽然想起須向圖書館借《山谷全書》和《冷齋夜話》，但值閉館，這樣明天的講稿拿不出，只好向註冊部交請假單。

　　到忠信堂參加張蔭麟的婚禮，新娘熱情而老練。

　　購得三省堂改訂版《英和新字典》一冊。

　　景超就西化問題寫一論文，其要點有四：一、全盤接受者，如電燈等。二、可為我之補充而接受者，如文學等。三、部分接受者，如政治、經濟學說等。四、不能接受者，如色情之舞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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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日　星期一　晴

　　昨夜睡僅三小時。

　　下午與錢稻孫、浦江清一同散步賞花。

　　妻今晚流血。

　　張C. F. 先生今天作紀念性演講。他談及中國外交上的失敗。所講之資料按年月順序排列，脈絡清楚，使人印象深刻。

　　這裡系一失敗而有趣的試驗：

　　大覺寺裡玉蘭花，筆挺挺的一丈多。

　　仰起頭來帽子落，看見樹頂真巍峨。

　　像寶塔沖霄之勢，尖兒上星斗森羅。

　　花兒是萬枝明燭，一個焰一個嫦娥。

　　又像吃奶的孩子，一支支小胖胳膊。

　　嫩皮膚蜜糖欲滴，眨著眼兒帶笑渦。

　　上帝一定在此地，我默默等候撫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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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日　星期二　晴

　　竹自昨晚子宮出血，下午三時以汽車送彼於協和醫院。醫院為之止血。醫生謂不致流產，但恐胎盤前移，此大量流血之原因也。

　　錢君對流行之演說聲調有新見解。彼謂以異于平時講話之斷續節奏，乃受牧師之影響，應加以糾正而採取自然之聲調。

　　晚在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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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日　星期三　晴，有風

　　清晨自城內歸，下午又往返一次，頗感勞頓。

　　去德國醫院訪張F. A.。去協和看望妻。醫生囑其臥床一二日。孫H. M. 來訪。

　　余冠英來訪，徵詢我們對安的看法，告之。又謂李先生向安發了些怪論，稱自己為副教務長，如繼任者不是李K. Y，他可能對安的辭職發表了一些看法。因此他促安說出自己的看法。我想李的話系誤傳。餘告我另一件事，謂我手下一職員常將系內消息傳播出去。我對此頗惱火，明天應警告他。但此人愛說話，頗難使其改變本性。我當儘量在他面前小心謹慎。此事多少使我有些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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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日　星期四　晴

　　按張的勸說訪曉初，于此對張也提出警告。看來他對安也有些誤解。

　　與斐雲及錢談圖書展覽會之設計。

　　安來訪，提出辭呈，要求到辦公室當助教。我答以張對此尚稱職，且無調走之理由，但答允他自行到別的部門活動。

　　喬患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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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日　星期五　晴

　　寫東西給黎錦熙，請他介紹立達書局。我們希望該書局出版《中國文學與語言掠影》。

　　下午進城，在沈的寫字臺上見一評論我的《歐遊雜記》之手稿。作者署名常風，他非常喜歡我這本書，認為該書唯一缺點是與個人無關。此文已準備刊出，但不在即將出版的一期。

　　告訴林先生為《初級讀本》編生詞和短語一覽表。

　　去醫院探望妻，尚未檢查。

　　觀《她屈身求愛》（She Stoops to Conquer）。演出技巧頗佳，李導演得很成功。但劇本本身範圍狹窄，人物不真實。多是純血統之中國人，而言行乃歐洲風度。在老禮堂遇雷小姐。她以為此戲對公眾會有不良影響。因其中竟無一正面人物，盡為流氓！此一批評雖頗過分，但或多或少是說了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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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日　星期六　晴，風

　　洪範五謂將參加本屆圖書館展覽會。遵守善本書不外借之規定。圖書館方面分擔費用之半數，且不出一名職員。因彼等忙於編輯叢書目錄也。

　　參加妻之友人楊宛閑婚禮。

　　探望妻，可望于星期一歸來。

　　讀景超之《兩漢人口的移動與文化》（《社會學刊》二卷四期及三卷二期）及鄧叔存之《書畫同源》。佳作也。

　　遇陳夢家，謂陶詩用「佳」字例，此馬古烈之見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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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日　星期日　晴，下午有風。

　　在浦家打橋牌。從下午二時半玩至七時半，時間真長。玩時誤差頗多，因而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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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日　星期一　晴

　　下午到城內迎妻。遇醫院一職員收診費用英語說些無理的話。妻僅住院六天即用去六十元。

　　甚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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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日　星期二　晴

　　晨，趙來訪。一起到圖書館選展品，四名學生協助寫標簽，擬星期日展出。忙碌終日。

　　訪趙、錢，在古月堂午飯。進食及飲酒過多，致半夜仍胃痛。在趙家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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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日　星期三　晴

　　除講課外，全部時間用於選展覽會書籍。

　　下午開評議會，同意七位助教休假。

　　晚鄭家宴請，客有鄧叔存、錢稻孫夫婦及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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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日　星期四　晴，風，塵土滿天，天氣微熱

　　終日忙於準備星期日之書籍展覽會，倦甚。

　　昨日董告以楊由於接到電報，不久將返回。電報告以其子得病。

　　為一年級學生寫班歌如下：

　　舉步荊榛，極目煙塵，請君看此好河山。

　　薄冰深淵，持危扶顛，吾儕相勉為其難。

　　同學少年，同學少年，一往氣無前。

　　極深研幾，賞奇析疑，勿忘弼時仔肩。

　　殊途同歸，矢志莫違，吾儕所貴者同心。

　　切莫逡巡，切莫浮沉，歲月不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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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日　星期五　晴，颶風

　　忙於準備展覽會。

　　進城。得知沈因颳風准工作人員休息一天，當即返回。

　　看展覽目錄校正稿。

　　晚王、浦、許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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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日　星期六　晴，風

　　仍忙於準備展覽。

　　晚出版社交餘目錄，發現錯誤四處，讀校樣，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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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日　星期日　晴

　　今日為校慶紀念日。早，忙於佈置展覽會場。下午以主辦者身份在場兩小時，參觀者約一千人，情緒格外好。幾天辛苦未白費。

　　在考古展覽室看恐龍，只一具完整，另外尚有一具，但其骨骼大得驚人。此外展品有唐人寫經卷之片斷。

　　美社展覽已三屆，前兩次因票丟了未看成，這次一定得看一看。用最後十五分鐘瀏覽一過。攝影、繪畫均好，其中《靜物》（玻璃盤中的水果）、《窗》（攝影）、《人家》和《圓明園》（殘留的石柱、繪畫）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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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日　星期一　晴

　　下午修改《初級讀本》。

　　晚訪葉、俞。餘示以《古詩十九首》之新評注。似新意無多。

　　昨日此間所有報告皆忽視我們的展覽，記者無一至展覽會者。如我將此展覽會列入官方計劃，則情況可能略佳。此亦一教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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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日　星期二　晴

　　為安、王、余事訪校長。

　　讀平伯新作《古詩解》，寫得好，但不及《讀詞偶得》。

　　在醫院量得體重為一百一十九磅，較上次減少九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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