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日記一九三四年六月

一九三四年六月

　　一日　星期五　大雨

　　精神不佳，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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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日　星期六　大雨時止

　　師大課後訪楊遇夫，商下年課程，並談劉盼遂事。平伯堅欲授大一國文，承遇夫允相讓，可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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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　星期日　晴

　　上午訪朱孟實，交洋六十元。聞梁宗岱將婚沈櫻，惟梁已失業矣。

　　公超昨談錢鐘書事，當俟朱定後方可商也。

　　午蔣夢麟宴客，豐澤園海參甚佳，餘亦不壞。商定：1．通知試期等，2．彙集試卷，3．開會決定。晚梅先生宴客，菜差多矣。

　　訪斐雲，談金文研究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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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日　星期一　晴，下午陰

　　校陶譜文，明日須看《列子》。

　　晚搬屋子，備刷房。

　　馬玉銘來托介紹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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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　星期二　陰晴不定

　　講《秦婦吟》有誤處。

　　開下年度選文參考資料目錄。

　　下午訪沈茀齋太夫人、祝大夫、平伯。

　　腰疼身軟，疑食物不合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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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日　星期三　晴

　　連日擬大一選文參考資料目錄，行蕆事，惟發現此法殊不切實用。當改為課外讀書辦法，所讀之書擬定《胡適文選》、《常識文範》、《呐喊》、《知堂集》、《自剖》五種。

　　晚宴蔣華、蕭施諸君，殊少言談，又不能等人話畢插入，最是大病。

　　冠英來告，劉叔雅曾謂將與學生別，又謂將不幹，因劉盼遂系彼介紹云云；前事乃聘書晚送之故。

　　現代出圖書總目。

　　《晨報》社會研究有《民俗學的性質和方法》，張瑜作，頗新。

　　擬談：邏輯，文法哲學，言語，中國語與中國文，批評史，大批評家，西文概要，王之英文，七種歧義，孟子論心，分析字典，言語學論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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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　星期四　晴

　　上午制目錄，未竟。

　　下午開教授會，當選為教授會書記及評議員。

　　晚在沈茀齋家宴會，人甚多，沈寓南十八，院中牆拆去，開朗多多。

　　《大公報》鄉村建設有楊開道《定縣的文藝教育》一文，說明名詞重於單字，又謂搜得平民白話書報九十種，平民應用文件二十五種，共一百十五種，合字五十萬零四千零九，中有生字八千。八種用次數多少的客觀標準，挑出三千四百二十個通用字，又用平教專家的主觀標準，從此中挑出一千三百二十基本字，前者為高級平教課本的基礎，後者為初級平教課本的基礎。又謂平民文學研究，供給原料者系田三義君，有四十餘年演唱秧歌資格。又舉趙水澄笑聯：一身心血都用盡，千字文章做不通。又謂對於注音符號之推行，只重在注音之用。又謂夜燈教學勝於幻燈雲。

　　早劉叔雅來談安文倬事，餘告以半助教事辦不到，渠又表示意見甚多，多無關緊要者。

　　選文恐須印注方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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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日　星期五　晴

　　早起甚晚，平伯夫婦來訪。

　　決定大一國文講義用注文，今日始將此事弄成，甚慢矣。

　　晚讀丁文江《蘇俄旅行記·楔子》，中記芝加哥博覽會情形，活的表演，最啟人思。又述美人不覺老之將至，甚可感念。

　　讀公超《從印象到評價》，甚清楚。錢鐘書《論東坡賦》一文，論宋代精神在理智與批評，尚佳，餘亦多恒語，不若其《論中國詩》一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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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日　星期六　晴，下午大雨

　　上午訪振鐸，振鐸談以「五四」起家之人不應反動，所指蓋此間背誦、擬作、詩詞習作等事。又謂論文當以現代為標準，如馬致遠夙推大麯手，遠出關漢卿之上，然自今言之，馬作多歎貧嗟卑，關作較客觀，當多讀關作也。又謂當常與學生接談，註冊時即可行之。又欲介周予同來。予同人本甚好，但此間恐不易插入也。又謂餘辦事膽太小。鐸多偏見，如不重聞野鶴，甚至謂卡爾格林之學已不成。又力謂一多論《詩經》為偽書，于一多文，實未寓目也。鐸所重者蓋反動思想云云。在他處便飯。承贈《中國文學論集》一本。

　　下午上課歸，看兒童會，已將散矣。王世倬小孩甚秀氣。

　　晚讀吳世昌《魏晉風流與私家園林》，文稍冗，然有新意，如論古代對於山的神秘觀念，魏晉人不曠達；山寺之修築，又舉石崇、蘭亭代表南北，均有見。《圖書副刊》賀昌群《瀛書勝錄》，記歐人對中國上古史研究，頗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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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　星期日　晴

　　終日無精神，殆胃病之故。

　　五大學運動會在此舉行，看賽跑時尚能分著點勁兒。

　　晚谷音社首次曲集，俞太太《思凡》為最佳。《楊胖賜福》道白乃如皮黃。

　　浦公來信，詳述在歐情形，據雲六月四日已至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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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日　星期一　晴

　　早考試大一國文。

　　下午讀日文。

　　系中學生明晚送劉盼遂，來函相約，擬不往。

　　晚改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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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日　星期二　晴

　　早考試，並改畢習作。

　　下午讀日文。

　　晚在平伯處打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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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日　星期三　晴

　　閱大一國文卷，在工字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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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日　星期四　晴

　　計算大一國文分數。

　　赴鐵展，覺平綏館佈置極清爽，圖案多近代，以小方龕置貨，尤妙。燈式亦極近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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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日　星期五　晴

　　閱李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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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日　星期六　晴

　　下午在師大考試。

　　晚魏廷鶴宴客于東興樓，菜甚佳，有沙鍋魚翅，席價二十四元，聞系熟人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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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日　星期日　晴

　　早訪孟實、叔雅。孟實決定不來，叔雅允任荀、韓，因恐任溫、李，則唐代詩太多也。

　　午黃懷英宴客。訪健吾，談甚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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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日　星期一　晴

　　上午赴一多處，適公超亦在，談學文事，覺他們有見地。飯於一多處，烙餅甚好。

　　下午冠英來談不能升教員事，此事餘上星期六知之，今日即以告之，渠甚失望。下午觀梅，仍未成，商定仍由彼授國文。

　　晚景超宴客，甚熱鬧，景超善於作東道也。飯後由中國戲曲辯到中國文學。蔣覺中國藝術皆不免粗糙，又小而不大，又主《水滸》勝於《紅樓》，餘略摻數言駁之，蔣謂餘太重藝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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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日　星期二　晴

　　早開畢業審查會。

　　下午開畢業考試委員會，適之先生亦到，又開茶會。

　　晚校長茶會，竹因嘔吐未往，所請為文學院先生及畢業生。

　　晚與蔣談錢鐘書事，殊未暢所欲言，餘說話思想太慢，故總不能恰當也。公超後亦為錢進言，均無效。蓋校方不欲加聘新人也（專任）。又謂秦善鋆聘書尚未發出，公超恐不樂也　（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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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日　星期三　晴

　　出題。晚入城參與石蓀婚禮，濟濟一堂有二百餘人，晚　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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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日　星期四　晴

　　早行畢業禮，甚隆重。惟同人服飾不齊一，又行列亦欠　肅靜，為遺憾耳。適之先生演辭，舉三事：1．當有一二問題　研究，以存求知欲，2．當有一業餘活動（Hobby），3．當有　確信（Conviction），引紐曼（Newman）翻《伊利亞特》（Iliad）中二語：我們回來了，你看便不同了。其中第二項稍有牽強處，餘發揮極透徹。又遇水天同。葉企蓀謂：「你的文章……（週刊中），現在週刊不行了。」水說：「現在他們不要文章，要學術了。」

　　下午閱師大卷。

　　晚宴陶光、殷炎林、李鼎芳、葉粹深四人，習得喝酒擺莊之法。其法是飲若干杯，猜拳折算，至折盡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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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日　星期五　晴

　　下午閱師大卷。

　　晚祝大夫宴客，祝家有一燈架，紅黑二色，極近代的，可愛也。祝太太裝飾房屋極佳，惟稍繁多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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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日　星期六　晴

　　上午改習作畢，下午打橋，直至夜深，橋局甚暢，末後俞太太常為平伯抱怨，亦有趣也。輸贏極小，不過幾百分耳，餘等失去一千九百分，皆由餘手。

　　九子來信，用錢事殊濫又說誑，可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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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日　星期日　晴

　　早補日記。這些日子因家中修理房屋，亂極，小孩又病，殊無心向也。

　　至會賢堂，應《文副》宴會，事先遊什刹海市場，聽說書，帶說帶做，但聽者不多，又見數來寶者。

　　今日宴會，兩桌，頗極一時之盛，宴後至司徒喬家看畫並商辦《藝術週刊》事。司徒宅在冰窖胡同，有高窗及雕花窗格，房子系五開間，軒敞已極，門簾等花紋佈置亦佳，有一門簾，在布上繫繩，繩上系圈，甚有致，其畫似非學院派，不以功勝。《藝術週刊》各人認定文字，餘隻書「未定」二字。

　　見九滋，告以用錢應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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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日　星期一　晴

　　閱丁致中《一周年》畢，殊幼稚。

　　訪石蓀，並送《蕙風詞話》，約去松堂住三日。

　　蔣廷黻談美國雜誌只有科學、通俗兩種，英國卻有以學問談實際問題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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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日　星期二　晴

　　上午與校長商講師事，又函羅雨亭辭聘。

　　午與振鐸請孟實、宗岱便飯，說莎氏書，鬧一大笑話。下午打橋自誇，又鬧一笑話。

　　振鐸辦事頗僵，擬俟紹虞歸有以調解之。

　　振鐸談梁宗岱事，謂沈櫻事，馬家以小孩促其歸。

　　擬研究「是」字、「的」字、「們」字、「家」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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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日　星期三　晴

　　未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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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日　星期四　晴

　　上午開評議會，眾多發表意見，餘伴食而已。

　　下午不能做事，至平伯處打橋，二局未終，因須至石蓀處便飯即歸。

　　石蓀處飯未必甚佳，惟丁致中二胡《病中吟》甚佳，石蓀雲在劉天華、蔣風之上也。又拉《空山鳥語》卻不如蔣遠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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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日　星期五　晴

　　早一年級不及格國文諸生來糾纏，或定重考、重作文、不上課辦法。

　　下午與一多、平伯商一年級國文事，意與餘同。在平伯處與叔玉君玩橋，未能合作，頗負，聞陳之邁乃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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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日　星期六　晴

　　昨夜大雨，頗悵悵，因定今日往曆山松堂也，幸早間放晴。

　　松堂乃一牧場，堂乃一石亭所改，甚高敞，四圍白皮松百餘株，極有牧歌情趣。石蓀夫婦同來，石蓀謂少年時興致好，來必攜棍遊山，今不能矣，餘以為然。

　　余等所居屋，四周皆白皮松，東面院外一院，亦白皮松，風來時松濤嗚嗚，極可聽。此屋系大理石亭，改為居室，甚高敞明亮，中一碑，記乾隆庚午皇帝賜衾事。有一詩，序言：「駕臨健銳雲梯營，此營乃去歲征金川成功之旅，又有降虜及臨陣俘虜數人習工築於此，亦得賜食。」詩云：「猶憶前冬月，雲梯始習諸。功成事師古，戈止眾甯居，實勝昭提側，華筵快霽初。餕餘何必惜，可以逮豚魚。」此乾隆御筆。室中額云：「策勳纘武」，又聯云：「指雲際千峰興懷蜀道，聽松間萬籟頓入梵天」，皆御筆。

　　至無梁殿，殿極高大，有二豐碑，一刻文殊騎獅像，一記事，數種文字，字跡模糊，不可卒讀。文殊像一碑，碑首已毀；記事一碑，碑經重修合者，殿頂三瓶，皆琉璃瓦，頂下亦皆琉璃瓦，花紋排列甚精，紅牆。又看數碉堡，又見一大石牌坊，倒毀不堪，甚覺可惜。

　　晚背誦詩詞，餘得熟誦靜安先生《蝶戀花》及吳兆騫《頎貞觀詞》，又武穆《滿江紅》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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