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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三年十月


  一日 星期日 晴

  上午訪高宗武君,適外交部來一信,邀彼共事,彼見告,又以黃、郭信相示,頗有沾沾自喜之意,究竟少年人也。

  訪黃先生,以校中情形告之。先生謂清華中文系空氣太淡,頗怪聞一多,甚奇。

  赴《文副》聚會。

  下午在慶林春定酒席於下星期日午刻,又大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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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日 星期一 晴

  讀陶淵明以前之四言詩。晚王宗惠君來,送月餅甚多,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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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 星期二 晴

  下午健吾來。晚談詩的形式問題,甚有意思。

  晚飯在振鐸處,商文學季刊事。朱孟實已到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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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日 星期三 晴,下午陰

  高宗武君來,約其便飯,有祥第、雲疇等作陪,但吃得極不痛快,因酒菜俱不熱也。下次仍以請客至合作社為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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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 星期四 晴

  陶詩餘最用力,而學生不甚起勁,大概不熟之故。嗣後當先將本文弄清楚,再弄批評。

  作挽少谷夫人聯云:記璧人嶺表歸來,彈指十五年,鰈影鶼形朝複莫;想一士(原作今日)漢皋獨處,回腸千百結,錦衾角枕是耶非。

  下午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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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日 星期五 晴

  下午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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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 星期六 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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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日 星期日 晴

  入城,訪二弟,與車夫及竹生氣,為近來所罕有。

  午宴客,斐公似頗窘。沈太太及溥姨太太未到。

  早晤孟實。晚應中舒先生之招,至全聚德吃鴨,宿吳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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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日 星期一 晴

  下午入城,為孫小孟婚禮,客到不多,禮亦簡,較公超結婚日相去懸遠矣。

  竹今日甚好看。

  搭蔣太太車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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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 星期二 晴

  下午入城,偕九子往觀輿圖版畫展覽會,版畫有佛胎中佛經(大都鐸兄所藏)、傳奇、乾隆銅版武功圖等。地圖有甚古者。惟苦不甚有興趣,僅一幅有畫意,頗能記住耳。

  晚在振鐸家晚飯,竹亦去,蓋振鐸伉儷錫婚紀念,男女不同席。席間余大毀張其昀,顧一樵略辯之。餘殆被酒,說話輕率,遂至此。

  容希白頗爽直滑稽可喜,頡剛之熱心民眾文學,亦可敬之至。

  容告我今甫擬改《談抽煙》中「爬」字為「消逝」,從文為餘辯護,「消逝」二字似不如「爬」字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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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日 星期三 晴

  近日因經濟關係及前晚未加防禦關係,心中頗惴惴。

  寫《你我》一文。石蓀以為有數處恐有例外,如有人,在指尊敬的人而又不欲舉名以顯自己與之接近時即可用之。又文字聯絡有太遠處,公超謂外國影響當限於美國影響。又太監稱親貴皆直稱爺。又省第二人稱代詞不一定作長輩設定(Assume saperiority),也可作平輩設定(Assume equality)。又謂散文有徵引、白描二種,白描易近新聞報道體(Journalistic)。又謂英語協會(English Association)有《論代詞》(On Pronouns),系單行本(Pamphlet),極其廣博而有條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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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日 星期四 晴

  陶詩用力極勤,終難講得好,恨恨。

  下午看書,趙公、稻公來談。

  晚閱《孟子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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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日 星期五 晴

  上午寫信多通,費時不少。

  下午閱習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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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日 星期六 陰

  公超談美人格魯丁(Grudin)在《論叢》(Symposium)上作一文,駁理查斯(Richards)之說,以為語言裝載(Carry)思想而非表現思想,理查斯未明此點,彼意意義只須分分解(Context)及聯繫(Signatory)兩種,理查斯亦有文駁之,列入克勞斯(Croce)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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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日 星期日 晴

  早入城,與公超同訪豈明先生。公超談風甚好,始論形容詞可代名詞,如Stormy black sea 之 black實有blackness之意。又論用字有感情的(Emotional)及激動人的(Emotive)兩種,前者現多陳熟,難有多大效力,後者蓋須由作者使字帶感情(emotion)也。豈明先生論文字學、修辭學作者大抵用舊法及日本系統(島村抱月),無活潑有趣之研究法。

  午宴客,到今甫、宗岱、振鐸、中舒、孟實、健吾、季斌、石蓀、二弟。晦聞、周豈明未來。讓坐時只讓孟實,未讓健吾,殊疏忽。

  請振鐸為金九弟作保,因餘未帶圖印也。

  下午至四明戲院聽高腔戲,《思凡》與昆曲似不同,《夜巡》、《相梁刺梁》均佳,其好處在到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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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日 星期一 晴

  平伯來電,須改時間,即與一多商定,與之換組教授。

  晚景超宴客,皆熟人,甚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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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日 星期二 晴

  下午孟實來,當導至各處認路。

  晚訪平伯,告以功課情形。平伯意可否將功課改至二、四、六,餘恐不能。平伯示余以日記,遊蹤不少,文字甚清雋,然而寫意哉。平伯小不適,甚不樂,見於顏色,餘稍坐即辭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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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日 星期三 晴,上午陰

  下午開會,討論研究生畢業考試科目等問題。陳寅恪談四聲,疑古三聲相混,受梵吹影響始分為三,因韋陀中梵唱亦分三調也。又謂《高僧傳》謂齊竟陵王子良集諸文士作《梵吹新聲》,《南齊書》中亦有之,而為人所刪去。亦見《南史·陸厥傳》後。又謂詩音平入通押,或因詳略之故。如n、ng省去即可與入聲相押也。又今日之平聲,昔日恐亦有語尾。(如絲,silk,彌勒Melk (?))故此事殊難定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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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日 星期四 晴

  稻公亦謂餘昨晚發言有怨氣,又謂芝生於此等處說話最相宜,甚矣涵養之難也!

  晚公超來談擬作一論批評文,首述歷代三派批評:1.定標準以繩一切作品,如道德(Morality)、美(Beauty)、愛好(Ecstasy)、興趣(Universality)等;2.3.以好惡為標準而於小處表示態度(Attitude)。次論近代批評:1.精神狀態產生觀念(Mental state which produces the ideas);2.交流的意圖(Meaning ofterms);3.在讀者中的實效(Effects in readers)。又論理查斯於用意尚未說得透徹,此層甚重要也(感覺(Sensations)之表現最不易傳達)。

  余意作文論流別分比興論、道德論、淵源論、才性論、興象論、文章論數端。文章論或當稱筆法論,才性論或當稱品質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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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日 星期五 晴

  上午看《實際批評》,下午改文,未竟,夜睡甚晚。

  蔣廷黻先生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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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日 星期六 晴

  下午想題目,初擬作《秋在中國文學裡》。訪平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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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日 星期日 晴

  錢子泉先生贈書二冊,其一上書云:「十年不見,每一念及短小沉默近仁之器,輒為神往。」此數語餘頗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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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日 星期一 晴

  今日略能讀書。下午得古層冰所贈各書,甚快。

  《大公》文副載《歐遊雜記》出版消息,頗張大其辭,又錄余全銜,殊以為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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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日 星期二 晴

  下午裁剪詩話。

  用人雖定,又傳其有病,此事大難。餘永不能忘情家事,實一大病,關心太切,遂覺事多不如己意,然己意固可事事企及邪?顧始意女性必有過於我輩者,今乃知亦未盡然。又此事初不關家之有無,但一簡單道理勤惰耳。勤者願找事做,惰者任其自然。然則女性其皆惰邪?決不爾。餘細思此故,欲加責于余自身,蓋太瑣碎也,然亦不能定。嗚呼,姑舍是!竹邇日實亦大忙累,其育兒直是作奴(Slavery)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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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日 星期三 晴

  連日菜頗佳,頗快。

  早辦家事,逾一時餘。

  寄軼士家五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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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日 星期四 晴

  上午上陶詩班,有人問半年講得完否,餘憬然,因思得令他們自看一部分之法。

  晚宴客甚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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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日 星期五 上午陰,下午放晴

  公事房中失竊二書,皆余借與王叔因者,頗令人悵悵。

  見遼碑,乃斐雲介紹者,前曾于《藝林月刊》上見其影本也。

  晚李長之、林庚來談,覺甚枯窘。李頗能為文,昨文副上有其評林庚之《夜》一文,頗措詞得當,且論作詩不當全以感覺為主,當以感情為主,亦甚妥當。李謂近作評王雲五小學生文庫一文,玩笑太多,《獨立評論》及《圖書評論》皆不用。

  竹說太累,余覺不獨渠,即王媽亦爾。此事恐難持久,當勸其設法。

  ※

  二十八日 星期六 晴

  早赴圖書館不知如何失去習作一束,大索不得,心甚懊喪。

  赴梁宗岱宴。

  歸後遍覓習作仍不得,夜不能安寢。

  ※

  二十九日 星期日 晴

  入城,遇謝似顏,謂張同光在此,亟欲與餘一見,餘甚愛其人,惟手頭窘澀,不知何以招待之。

  赴馬幼漁先生宴。

  歸來仍遍覓習作不得,夜眠不安。

  ※

  三十日 星期一 晴

  精神劣甚,習作之遺失,使餘恨甚,最恨者不知如何失去?此次神經頗受刺激。

  昨接少穀信,敘其夫人病逝情形,甚慘。

  邇來日間至圖書館,晚間一人獨居,室空如水;而家中事多需餘留意,用人新來者,殊無用,其所以鬱鬱居此。今日本擬作文,然如此心境,何從下筆乎?哀哉!哀哉!男子之蠢,一至於此!

  孫宅家宴,歡笑聲時有所聞,于余如同隔世,真覺可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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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日 星期二 晴

  下午入城,至李健吾處道喜,因豈明證婚,說明結婚之重要;余亦胡來幾句,蓋被推不得已也。聞健吾已購定盔甲廠寓屋雲。李叔今日演說,謂不可因無錢戀愛,語甚不得體。

  今日始知三府菜園中有小銀店及首飾鋪等。

  至中山公園觀溥心畬畫,仿宋山水確佳。又有黃耑木《尋親圖》,繪西南棧道,頗蒼老奇險,皴法用小橫線甚佳。又《落日半庭》一幅以紅色點染樹枝葉,意境頗耐尋味。又《瀟湘雲山》上下各一山峰,下峰上略有樹,中隔白紙,佈局奇極。此外尚有《放風箏》一幅,一線遙連上下,亦新,惟似印過。繪《鳥爭》亦可取,字學唐碑,秀勁可愛。又溥畫賈島「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凡十二幅,皆不同,中三四幅極秀勁。

  晚作橋戲,此調不彈久矣。

  蕭叔玉問蔣:「共管或日人來,人民生活將較安否?」蔣曰:「然。但吾人須自己作耳。」言時頗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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