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日記一九二四年八月

一九二四年八月

　　一日　星期五　晴雨不定

　　光燾

　　早取回卅元。　晚遇榮軒、予同，勸我留溫；我告以為難情形，辭之。

　　※

　　二日　星期六　晴

　　早訪予同、榮軒，即在榮軒處吃飯。與他約，明日下午四時去，談萼邨交代事。

　　※

　　三日　星期日　晴

　　下午訪榮軒，談萼邨事，他說可作為懸案，俟廳裡公事定之。又介紹煦先，他不注意；我旋即取消此說。

　　在金處遇伍叔儻。介一約翰畢業的英文教師于金，金甚重視；即去電征同意。他們如此崇拜教會學堂，還與我十年前一樣。

　　△遇林省中，冷然！

　　※

　　四日　星期一　晴

　　下午亞東寄《我們的七月》三冊來，甚美，閱之不忍釋手。△天縻亦有信來，述四中事甚詳：大約經不辭，由甄代。

　　以志超兩文交蜚雄。　△蜚雄示我志超信，問我此次到溫，態度如何？人們的互信，真是很難！　△徐奎來時，有沈煉之君與偕。

　　晚應陳舜平、張益三、馬孟容、葉二諸君之招，在醒春居晚飯。窗外遠見演劇。石油汽燈光色森然而綠，臺上人動作甚遲緩，若蠕動然，真如鬼國了。但略抬身，便見燈光下千頭攢動，人的行列常作波動。光照在人人頭上，黑髮之下，微露黃額，另有一種煩擾的意趣。

　　※

　　五日　星期二　晴，雨

　　早作書。　△葉二一李過訪。葉二堅邀吃飯，勉從之。座有伍君叔儻。飯後論詩，君甚有見地。後又至其寓中，論文。他說姚姬傳之創桐城派，是因拜戴東原為師而戴不收，故現義說，考據，詞章，應當並重。　△晚看見傳票。　△一日停工，只寫了八封信。

　　※

　　六日　星期三　晴

　　萼邨　學乾　良義　湘槐　晨報館　執中　子愷　天縻

　　※

　　七日　星期四　晴

　　下午李超麟來，借《七月》；托他送《七月》于趙柏卿。

　　※

　　八日　星期五　晴

　　金榮軒來，囑函方聘他。

　　※

　　九日　星期六　晴

　　煦先　亞東

　　早趙柏卿來，以《江東白苧》贈之。與論詩文，甚久。　△訪葉，談其屬稿之致邵季達書，辭甚美。又與論現代青年消極思想，頗詳。他說北京女學生情形，尤覺令我看不起人。　△他說魯迅《小說史》序甚漂亮，甚古，系仿章太炎文。　△張輝來。

　　※

　　十日　星期日　晴

　　下午李超麟來，還《我們的七月》。與木青約，一禮拜中，告以國語書意見。

　　※

　　十一日　星期一　晴，雨

　　鐵郎—聚仁　伯唐　子岩　大表姊　新潮社　丏尊

　　母病，菜亦病。

　　※

　　十二日　星期二　晴

　　下午徐奎來，約泛月。還《曲苑》及中舫詩。

　　※

　　十三日　星期三　晴

　　作平伯信。　△教ㄓㄘ注音字母。

　　※

　　十四日　星期四　晴

　　平伯

　　阿采病似甚重。——家中煩擾之至，腦脹欲裂！

　　晚購《科學與哲學》一冊，欠商務洋一角。

　　豐寄《憶》畫及《蹤跡》封面來，均極優美，餘三複之。他信亦寫得甚真。

　　萼邨有信，言四中決辦高中；囑餘力與金商交代事。

　　醒民有信，頗有去鄉里之情，為之悵悵。

　　將作一文，曰「我執」——自私。

　　※

　　十五日　星期五　晴

　　萼邨

　　混亂因循，吾生之病！　△給萼邨信，言國文只教兩班，另外只任科學概論，哲學兩種。　△徐奎來約明日泛月。　△徐奎說《我們的七月》不大好，似乎隨便；又說沒有小說風格。我說並不隨便，但或因小品太多，故你覺如此。因思「小品文之價值」應該說明。我們誠哉不偉大，但自附于優美的花草，也無妨的。　△劉蜚雄傾向創造社，他說金志超亦如此。我覺創造社作品之輕鬆，實是吸引人之一因；最大因卻在情感的濃厚。後者是不可強為，是不可及的。前者則自成一體可，獨佔優勝，尚難說定也。八月十五日記。

　　※

　　十六日　星期六　晴

　　晚應徐奎約，到他家。吃酥面蘿蔔絲餅，甚佳。因雨，不能走出。談天甚久。

　　※

　　十七日　星期日　晴

　　（昨所記系今日事，因記在後故致誤。）晚到金榮軒處，他問宋禮顯好否，告以他在校的輿論。又向榮軒借六元。榮軒告我為我付幣五元，甚愧！

　　※

　　十八日　星期一　晴

　　平伯（件）　子愷

　　江冷早來，還《浮生六記》。予同繼至，談甚久。他說他決來溫。相與共訪葉君。午後約予同赴東山書院，談甚久。托以兩事：一、接濟家款，二、照應家事。他均應了。

　　晚溯中請吃飯，未去，自愧不能招邀予同遊宴，想他亦知我的情形，或不以為怪。

　　前兩日作成《憶》的跋，雖經心為之，而正因經心之故，覺得太嚴正了，與詩畫不稱。　△訪盧志鈞，門堅閉，闃其無人，悵然。

　　※

　　十九日　星期二　晴

　　小麻　南頭　三弟　盧焜　萼邨　附刊　濟卿

　　早送予同，已上船，尋不著。因船即開，匆匆而下。悵惘已極，覺得為人作事，總是如此遲鈍，怎好！

　　昨予同告我淞滬警廳干涉《學生雜誌》鼓吹革命事，說賢江或不久於商務了。予同要我的講義看。

　　下午趙柏卿來訪，由正門出，見塔，說：「『仰首欲攀低首拜，長幹一塔一詩人。』此二語可以奉贈。」我甚喜此二語，但並非因贈我而喜。

　　三弟來信催信，詞甚鋒利，甚怒，骨肉之情，不過爾爾！

　　※

　　二十日　星期三　晴

　　連日心緒甚煩，精神亦極不振。

　　下午訪沈煉之，不遇。訪趙柏卿，觀其所為詩，尚可取。又得讀《函海》、《賭棋山莊筆記》合刻筆記中所引，頗多有價值者；此書系長樂謝章鋌枚如所作。又讀柳宗元《河間婦傳》，以淫婦人喻士大夫節操，亦古文中常有；而趙君以為褻，何所見之狹！

　　訪李超麟，遇楊國模、趙瑞雯。

　　遇功一，購蛋糕及小麵包，而沒有開花饅頭，甚悵！因日來頗思當年在唐大家吃油炸「京江臍」蘸雞湯風味也。

　　※

　　二十一日　星期四　不定

　　聖陶　中敏　馬偉

　　久不接聖陶、平伯信，至為繫念！

　　晚，馬孟容、楊霽朝、陳舜平請吃飯，為張益三餞行。張將往集美去。座中有陳君擬，頗怪我不往看他；此事確是我不是。我因與他不熟，故未看他；但獨未看他，確有未妥。

　　榮軒今晚拍電，由林本轉方。

　　擬研究各種言語成分，覺得甚是有味。此後當注意文字學，言語學。許地山之文字學可看。

　　※

　　二十二日　星期五　晴

　　萼邨

　　吳江冷借《中古文學概論》，《政治概論》，《遠生遺著》，《九命奇冤》。

　　向吳微露借款之意，他說沒有。

　　研究題目：現代哲學概論；文學概論；國語；心理學（哲學史）；古書；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科學與人生觀。

　　晚到吳家，吃杏仁豆腐，以洋菜糜和杏仁露凝成，再加杏仁露湯，味甚美。又進雙弓米，小菜四色：鹹蛋，綠筍，菜烘，鯽魚，均可口——後兩色尤佳。飯後談戀愛問題。他說他將與夫人簽離婚約。此約經七年之力，得其夫人之同意，夫人家中亦同意。但簽約後他倆關係如恒；此約蓋專為娶第三者之用。據雲第三者已諒解其意，雖作二太太亦可，但其家人不肯，故不得不出此。若用逃亡，則犧牲太大了。

　　訪榮軒，未遇。

　　※

　　二十三日　星期六　晴

　　葉聖陶來，誼甚可感。

　　閱《中國惡訟師》，未佳。

　　當衣四件，得二元五角。

　　下午訪榮軒，遇劉曉初，囑向四中介紹手工教員，允為一詢。榮軒謂萼邨事須再俟三四日。

　　連日身體頹唐，精神亦皇皇不適，甚以為慮。

　　※

　　二十四日　星期日　晴

　　早訪益三、曉初，不知如何，甚為益三悵悵，所謂故人知人邪？遇葉二，偶觀其左耳，甚大，超乎常耳之上。

　　回來讀福爾摩斯偵探案，確有意趣。

　　讀《新實在論研究》，其論時空，有未解處，擬閱《最近物理學概觀》。

　　昨閱畢《現代思潮》，條理清晰，說明透徹，但末章殊嫌草草。

　　※

　　二十五日　星期一　晴

　　※

　　二十六日　星期二　晴，夜有大風雨

　　萼邨　父親

　　送益三，只我一人；因他似未告人也。

　　向公愚借六元，愧甚！

　　致萼邨函，介紹一手工教員，又為馬大問幼稚師範事。

　　今日窘甚，幾當當；勿忘！

　　晚閱卷，至十二時，吃綠豆稀飯，加微糖，風味甚佳。

　　※

　　二十七日　星期三　晴—夜有大雨

　　早仍閱卷。

　　下午訪魏肇基君，似甚平凡。

　　昨以對木青大作意見告之。

　　訪吳江冷，未及細談，甚覺悵悵！

　　※

　　二十八日　星期四　晴

　　下午李超麟，劉蜚雄來，為道此次考試馬、劉徇情事，又雲英文國文題目，先已漏出，未知確否？

　　李、劉囑定一書目，關於現代思潮、文學、常識，須價廉而一年內可閱畢者。

　　還劉《學生雜誌》三冊，又囑轉交徐奎上海來書三冊，即由他寄還。劉借《評論之原理》，李借《覺悟》二月。

　　王福茂前有一片來，說讀我《別後》一詩，想起我在那間冷清清的房裡吸煙吃楊梅的光景。

　　※

　　二十九日　星期五　晴

　　早送吳江冷，而船已行，甚為悵惘！憶他前日致我一箋，有云：「願留不盡之情，為他日重晤之歡。」甚美。

　　※

　　三十日　星期六　晴

　　閱書不能記憶，多寫筆記或較好。近日閱書，有匆忙之感。

　　※

　　三十一日　星期日　晴

　　平伯　漱逸　望道

　　早予同來，告我省署有公事與教廳，以天熱為名，令各校延期兩禮拜開學。此即經濟竭蹶之證；恐怕學期中竟要停頓呢！他問我的光景，我告之。托他明日代我借十元，如寧波沒有錢來，他已應允。他又說可設法到中州大學或商務裡去。

　　前日林君昭音說《人類的行為》不甚精，廖著《教育心理學》，甚好。

　　《學生雜誌》的問答欄，大有意思。

　　下午訪予同，得讀雁冰信，甚有趣！中說及予同洗澡事。我問予同。他說擦背的擦至腳丫中，有酥鬆之感，甚以為美。

　　予同謂上海三馬路蟫影廬專賣王羅諸人書。勞乃宣書，亦可於彼處得之。又雲博古齋亦多印古書。

　　從予同處借得錢基博輯《國學必讀》二冊，甚淩亂，而序甚誇張。又汪怡《國語發音學》，中有論詞調，語調及Intonation（聲調）處，當可看。又朱希祖《中國文學史總論》甚美。

　　汪怡著有《中國新式簿記術》，商務出版，價一元。

　　馬偉偕超麟等來，清臒如昔，但略頎長。

　　林平海述南京拉伕情形，又雲滬寧鐵路已斷。齊的態度竟變得如此之極！

　　林說有一書出版，竟忘其名。

　　以書目交李超麟等，計分六組，五類，二十七種。

　　超麟借《覺悟》三月份去。

　　晚胡真、王乃封來訪。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