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誦讀教學與「文學的國語」


  黎錦熙先生提倡國語的誦讀教學,魏建功先生也提倡國語的誦讀教學。魏先生是臺灣國語推行委員會主任委員。他為「中國語文誦讀方法座談會」的事寫信給我,說「台省國語事業與國文教學不能分離,而于誦讀問題尤甚關切」。黎先生也曾說「訓練白話文等於訓練國語」,因而強調誦讀教學。黎先生的話和魏先生的話合看,相得益彰。在語言跟國語大不相同的臺灣省,才更見出誦讀教學的重要來。國語對於現在的臺灣同胞差不多是一種新的語言;學習新的語言,得從「說」入手;但是要同時學習「說」和「寫」,就非注重誦讀教學不可。

  誦讀教學在一般看來是注重瞭解和寫作,黎先生的意見,據報上所記,正是如此。魏先生似乎更注重誦讀對於說的效用,就是對於口語的效用。這一層是我們容易忽略的。我們現在學習外國語,一般的倒是從誦讀入手,這是事實。照念的「說」出來,雖然不很流利,卻也可以成話。這可見誦讀可以幫助造成口語。但是我們學習國語,一般的是從「說」入手。這原是更有效的直接辦法。不過在臺灣這種直接法事實上恐怕一時不能普遍推行,所以就是撇開「寫」單就「說」而論,也還得從誦讀入手。我猜想魏先生的意思是如此。

  我因此卻想到一個更大的問題,就是「文學的國語」的問題。胡適之先生當年寫的《建設的文學革命論》,提出「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兩個語。他說「文學的國語」要由「國語的文學」產生。這是不錯的。到現在三十年了,「國語的文學」已經伸展到小公務員和小店員群眾裡,區域是很廣大了,讀眾是很不少了,而「文學的國語」雖然也在成長中,卻似乎慢些。就是接觸國語文學最多最久的知識青年這階層,在這三十年裡口語上似乎也並沒有變化多少,沒有豐富多少,這比起國語文學的發達,簡直可以說是配合不上。我想這種情形主要的是由於國語的文學有自覺的努力,而文學的國語只在自然的成長。現在是到了我們加以自覺的努力的時候了,這種自覺的努力就是誦讀教學。

  現在我們的白話文,就是國語文學用的文字,夾雜著一些文言和更多的歐化語式。文言本可上口,不成大問題;成問題的是歐化語式,一般人總覺得不能上口;加以非難。他們要的是順:看起來順眼,聽起來順耳,讀起來順口。這裡是順口第一;順口自然順耳,而到了順耳,自然也就順眼了。所以不斷的有人提出「上口」來做白話文的標準。這自然有它的道理,白話本于口語,自然應該「上口」。但是從語言的成長而論,尤其從我們的「文學的國語」的成長而論,這個「上口」或「順口」的標準卻應該活用;有些新的詞匯新的語式得給予時間讓它們或教它們上口。這些新的詞匯和語式,給予了充足的時間,自然就會上口;可是如果加以誦讀教學的幫助,需要的時間會少些,也許會少得多。

  語言是活的,老是在成長之中,隨時吸收新的詞匯和語式來變化它自己,豐富它自己。但這是自然而然,所以我們雖然常有些新語上口,卻簡直不覺得那些是新語。可是在大量新語同時來到的時候,我們就覺得了。清末的「新名詞」的問題,就是因為「新名詞」一湧而來,消化不了,所以大家才覺得那些是「新名詞」,是不順眼的「新名詞」。但是那些「新名詞」如「手續」「取消」等,以及新語式如「有……必要」等,現在卻早已成了口頭熟語了。新名詞越來越多,見慣不驚,也已經不成問題了。

  成問題的是歐化語式。但是反對歐化語式的似乎以老年人和中年人為多;在青年人間,只要歐化得不過分,他們倒願意接受的。

  青年人願意接受歐化語式,主要的是閱讀以及誦讀的影響。這時代的青年人,大概在小學和初中時期就接觸了白話文,而一般白話文多少都有些歐化。他們誦讀一些,可是閱讀的很多。高中到大學時期他們還是不斷的在閱讀歐化的白話文,並且閱讀的也許更多。這樣自然就願意接受歐化的語式。只是由於誦讀教學的不得法和無標準,他們接受歐化語式,閱讀的影響實在比誦讀的影響大得多。所以就是他們,也還只能多多接受歐化到筆下,而不能多多接受歐化到口頭。白話文確是至今還不能完全上口。寫好一篇稿子去演講廣播,照著念下去,自己總覺得有許多地方不順口,怕人家聽不明白。於是這裡插進一些解釋,那裡換掉一些語式,於是白話和白話文還是兩家子。說的語言和寫的語言多少本有些距離,但是演講或廣播的語言應該近於寫的語言,而不應該如我們的相距這麼遠。白話文像這樣不能完全上口,我們的「文學的國語」是不能成立的。

  現在我們敘述或討論日常事項,因為詞匯的關係,常常不自覺的採用一些歐化語式,但是範圍不大。要配合著這種實際情形,加速「文學的國語」的成長,就得注重誦讀教學,建立誦讀的標準。如果從小學到初高中一直注重誦讀,教師時常范讀,學生時常練習,習慣自然,就會覺得白話文並不難上口。這班青年學生到了那時候就不但會接受新的白話文在筆下,並將接受新的白話到口頭了。他們更將散佈影響到一般社會裡,這樣會加速國語的成長,也會加速「文學的國語」的造成。誦讀教學並不太難。第一得知道誦讀就是讀,不是吟,也不是唱。這是最簡單的標準。第二得多練習,曲不離口,誦讀也要如此。這是最簡單的辦法。過去的誦讀教學,拿白話文來吟唱,自然不是味兒;因為不是味兒,也就不願意多練習。現在得對症下藥才成。

  北平《新生報》,194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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