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資平 > 最後的幸福 | 上頁 下頁


  「Plus方面怎麼樣的?」女學生裡頭用Plus和Minus兩個字代表男性和女性。

  「闊得很呢!上海××大學的學士!」

  「睛兒,你的呢?還守秘密麼?不要緊的,說出來吧。」

  「討厭!」

  「我代她宣佈。××銀莊的……」

  「你只管說,看我撕爛你的嘴。」

  「我們多備一份賀禮吧。」

  美瑛每次和她們相聚時只聽見這一類的話——異常刺耳的話。她當然參加不進去。她們就不和她疏遠,她自己也要疏遠她們了。

  近來好像有人來問妹妹的年庚了。美瑛聽見了,心裡十二分的不愉快,並且沸騰著一種嫉妒。有一天下午她由外面回來,剛要進母親的房裡去時,聽見母親房裡有客,最初她當是江老二,忙退回來站在窗簾下竊聽。聽了一忽,才知道是個女客。

  「他的家私總在三萬五萬以上吧。吃的穿的。我敢擔保,一生不要擔心。」美瑛聽見女客在這樣說。

  「做女婿的還在念書?」母親的聲音。

  「在上海念書。他的母親才對我說,我又忘了,在什麼大學念書,還得兩年就畢業。」美瑛在窗外聽到這裡,胸口不住地跳躍,蒼白的雙頰也泛出紅影來。她擔心母親說話不能隨機應變的把機會錯過了。她很想走進房裡去馬上答應那個媒婆。

  「多少歲數了呢!」母親的聲音。

  ——人家不追問你的女兒的歲數就算了,你還許追問做女婿的歲數做什麼事!在大學裡讀書的還怕有三十四十歲的人麼?美瑛暗暗地恨她的母親多嘴。

  「歲數還不多隻二十二歲。」美瑛想,這是理想的了。

  「那比我的大女兒大兩歲,……」母親的聲音。

  「男的總要比女的大幾歲才好,女人是不經老的。」媒婆的笑聲。

  「你看我那大女兒怎麼樣?」母親的聲音。

  「大小姊麼?我也見過很好的。不過,……」美瑛聽到這裡。有些擔心了。她心裡想,「不過……」說了後,怎麼不爽直的說下去呢。

  「我看,照年齡說,配我的大女兒恰恰相當;比我的小女兒,歲數有點懸隔了。」

  美瑛心裡很感激母親,同時又大大的失望,她此刻才知道房裡的媒婆是為妹妹來的,她的胸口像澆了一盆冷水,全身不住的顫動。想回自己房裡去,但又捨不得走開,想聽下去。這並不是好奇心使她繼續竊聽,明知其無望了。但心裡總在希望由母親的解說,或可以移轉自己的運命也說不定。

  「但是,做女婿的本人和他父母都喜歡二小姊。他們還稱讚二小姊的面貌是福像呢。」

  美瑛聽到這裡,覺著自己的雙眼發熱,鼻孔裡也是辣刺刺的。起了暈眩,她險些要栽倒到地下來了。她隱約聽見妹妹的聲音由室外吹進來,她忙走回自己的房裡去。

  她回到自己房裡在床沿上坐了一會,由一種莫名其妙的悲楚的心情,忽然流下淚來了。

  ——這次向妹妹求婚的到底是哪一個呢?媒婆不是說,看見過妹妹麼?

  § 四

  到了晚上,她打算試探妹妹的心思。美瑛想,妹妹比自己活潑多了。她對男性所取的態度是很自然而且很大方的。她想,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像妹妹一樣的天真爛漫。不知道為什麼緣故,自己和男性相對,就萬分局促的。大概是自己太把對手的男性意識著了吧。

  「誰想結婚?!媽媽的意思?誰聽她的話?莫說媽媽,就父親哥哥還在,也管不得我的婚事!婚姻自由!姊姊還不曉得?」美瓊說了後笑了。美瑛也跟著勉強的笑了,但無話可說。

  「姊姊要聽媽媽的話時,我也不敢勸姊姊莫聽媽的話。不過母親想管我的事,我偏不要她管。」美瓊雖笑著說,但美瑛看她的樣子,對母親深致不滿意。

  ——妹妹莫非有了戀愛的經驗嗎。她如果沒有戀愛著那一個男性,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呢?可憐美瑛上了二十歲了,還沒有嘗過戀愛的滋味,對異性只是像瞎子扶著杖子走路般的暗中推測,只是一種漠然的憧憬。她生來二十年,也沒有認真的認識過一個男性。她原是在寒村裡生長的女子,從小就少和青年們接近的機會。近兩三年來,在距自己村裡十多裡路的縣城裡,異性間的交際稍稍解放了。但自己又早畢業回村裡來了,她想,妹妹比自己活潑,善於交際,在友人中能博得相當的稱譽;完全是就學時代的關係。自己可以說是時代的落伍者了。

  ——還是再回城裡念書去吧。進什麼學校呢?B教會的K牧師夫人不是勸我到她們教會裡去習醫學麼?我就習接生法吧,就不結婚,日後也不愁不能自活。西洋的女宣教師,女醫生不是很多守獨身生活,為社會服務的麼?我就跟她們去。我該早點把守獨身生活的招牌掛起,也可以減少朋友們對我的鄙薄或無謂的同情。我就去學神學當女宣教師去,或習接生法當接生婦去。美瑛對自己的婚事覺得十九絕望了,深抱悲觀,不得已萌了一種自暴自棄的思想。

  近來因生理上久熟了的關係而起的性的苦悶和由性的苦悶而起的不自然的情欲遂行症把美瑛從精神的和肉身的雙方苦迫得厲害。她近來雙頰愈形瘦削,臉色也愈見蒼白;歇斯底里症也愈見沉重了。

  過了春,一個在教育界的落伍者蒙塾教師竟大膽的向她求婚了。當母親笑著把這件事情告訴她知道時,她快想把耳朵掩住不情願往下聽。

  ——太把人當傻了!你這老傢伙拿什麼資格來向我求婚。是的,他也是鄙薄我的一個,他以為我是過了婚期賣不出去了的。太看不起人了。美瑛很氣憤不過的,覺得自己是受了種侮辱但同時也自己覺得悲哀。為自身的前途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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