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資平 > 脫了軌道的星球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我終於和仁儀動身了。這趟,我是識途老馬了。老家的習慣,子弟出門時,要在祖堂上焚香,叩幾個頭,向祖先告別,並禱求祖先之靈,要保佑我們一路順風,萬事遂意。在祖堂上叩了頭後再向祖母拜別。祖母拱拱手回了一個禮,口裡不住地說:

  「一路要平平安安。做事要左做左著,右做右著。要多逢貴人。」

  父親聽見笑了。我也笑了。但是祖母的眼眶裡已經滿含著眼淚了。我再向著父親跪下去,父親忙拉著我。我忽然悲咽起來了。

  「凡事叮囑不了,只要你步步老成。」

  一位寡嫂,伯母的大媳婦,換好了比較新的衣裳,站在一旁,手裡拿著扁擔,打算替我挑行李出市里去。

  我也向伯母拜別時,伯母也笑著說:

  「這趟出去,像考師範學堂一樣,考個第一名回來吧。」

  我和仁儀搭乘了篷船,沿梅江南下,經過兩晝夜,到了潮州的竹篙山車站,我們就在這竹篙山岸邊起陸,再搭火車趕到汕頭來。

  到汕頭後的客棧,經仁儀的祖父指定了。他是有錢人,並且是個老廩生,在汕頭,商家中認識他的人不少。據他說,由他所指定的客棧,可以省點旅費。我原想落溥儀的新廣昌,因為和仁儀同伴,也就改進了協豐棧。仁儀進了棧後,拿著他的祖父的一張闊四五寸長七八寸的紅紙名片去拜候客棧的主人,聽說這樣可以免伙食費。我也樂得揩揩油。

  在動身之前,我寫了信給宣統皇帝,不過沒有明確地告訴他到汕頭的日期。我們到了汕頭後,一時沒有輪船赴港,株守在旅館裡,很覺無聊,於是叫了一個夥伴,帶我們到新廣昌去看溥儀,一說到這位宣統皇帝,客棧的小夥伴們都認識他。

  「他是個怪物喲,有半個錢都要送到堂子班裡去。」

  我們會著了溥儀,他牽手牽腳的,有說不出來的親熱。我要他出來,一路到各處去遊玩。他說:

  「晚上吧。晚上我來看你們。此刻不空閒。」

  「有什麼事?」

  仁儀問了他。他看了看引導我們來的那個夥伴,一時不回答。我和仁儀在那時候完全不知道自食其力的辛苦。溥儀的歲數和我們的差不多,但他能在所謂社會裡面爭麵包吃了。

  協豐客棧的夥伴對我們客客氣氣的,但對我們的宣統皇帝便不莊重起來。

  「不要沒有一點規矩!」

  溥儀微笑著罵那個人。

  「不要假裝正經了。快點接船去吧。」

  那個夥計嘻笑著說。

  「原來溥儀在客棧裡做這樣辛苦的事麼?」

  我回想到去年,我坐的輪船到香港時,有許多客棧的夥伴專來船上接客,在艙裡東奔西撞,狂呼叫號。溥儀每天就是過這樣的生活喲,我們呢?還是穿著長衫,吃爺飯,穿爺衣,過公子的生活!

  「接什麼船?」

  仁儀還是不十分曉得當「行丁」的生活。

  「今天下午有由上海來的船,看看有客要到我們行裡的沒有。」

  溥儀回答我們。

  我們約了溥儀在今晚上會面之後,跟著那個夥計走出來。

  「帶你們到海關坪上去頑頑(玩玩)好麼?」

  這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小夥伴誘我們到海皮上去頑(玩)。在那裡可以看得見海,看得見許多仁儀從未見過,我也在去年才看見的火輪船。

  「我來看看火輪船是怎樣的。」

  仁儀笑著說。

  「火輪船是全身燒著火的。」

  「你扯謊!」

  我們走出海關前來了。

  「你們回客棧裡時,不要對賬房說,是我要你們到這裡來頑(玩)的嚇。」

  「那要怎樣說呢?」

  「你們說,要我引你去看了幾個朋友就好了。」

  我們頑(玩)了一會,那個小夥伴又帶著我們穿過一條很鬧熱的街道,有許多的洋貨店。過了這一條街道後,轉了一個彎,走進一條很寂寞的街路上來,有許多店子都是關著門的。

  「這一帶住的都是堂子班,你們想去看看麼?」

  那個小夥伴笑著問我們。我們問他是怎樣看法的。他說:

  「出一塊錢,打一個茶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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