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資平 > 脫了軌道的星球 | 上頁 下頁 |
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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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出了大東門,我又翻想到今日國文的問題來了。今天他們出什麼題目呢?於是想起前幾天在闈墨裡看見的論報章的一篇文章,至為有趣,大意是「今有一物焉,不脛而走,不翼而飛……」同時又想著勸學篇裡面有一篇論鐵路的文章,筆法也有些相似。假如出了這一類的題目,自己就不妨模仿一下,在篇後再加幾句餘波的唱歎,那一定可以打動閱卷者之心了。 到了九點,又開始唱名了。我今天的胸口更跳動得厲害。唱到我的名字了,我應了一個「有」,領了一本試卷。按著廳號,找著了我的試場及座席;是在一間大花廳裡,四面都是花彩的玻璃窗扉,實在好看。坐下去後,心裡更加騷亂得難堪,只覺得頭部發熱,也非常的沉重。看見有些投考者的態度至為泰然,在高談闊論,我真個驚異他們何以這樣鎮靜得來! 過了一刻,有一個穿軍服戴軍帽的人走上講臺上去了,大概是學校裡的一個教官吧。他撚著粉筆,向墨板上寫,我當他是寫題目了。殊不料他寫了「禁止喧嘩」四個大字出來。但經他寫了後,試場裡果然肅靜了一點。 一個穿乾紗長衫,腦袋後拖著一條長辮發的老先生走上講臺上來了。他手裡拿著一張紙條子。我想,這趟一定是出題目了。我感著我雙頰更加發熱了。 他向著我們說了幾句我沒有聽懂的話後,就翻轉身向著黑板,拭掉了那『禁止喧嘩』四個大字後,開始寫國文的試題了。 「南半球大陸位於熱帶,北半球大陸位於溫帶,故南半球不及北半球之發達。然,亞與歐美同處溫帶,而亞洲又不及歐美之發達,能言其故歟?」 我看見了這個題目,覺得不難,先把題目抄上試卷裡後,再在卷後起稿。我把歐美比亞洲發達的原因,歸之于交通及強鄰迫處,虎視鷹聆的競爭等。亞洲之所以不發達,完全是因為地勢使然,即屏障天然閉關自守,故文物落後。最後還很俏皮地加上「所見如此,敢質之高明以為何如」一句,結束我的一篇策論。 回流水井來時,已經下午三點多鐘了。在試場裡吃了一小碗伊府湯麵,故不覺得餓。住在祠堂裡的人都來問我,出的什麼題目。我念給他們聽了。 「這是地理的題目呢。」 一個高等巡警學堂的學生在這樣說。他們似在希望有一個更艱深的經史的題目給他們討論討論。他們對於這個地理問題好像不發生什麼興趣。 「你怎樣做法的?」 耀儀問我。 「我怎麼念得出來呢。」 「自己作過了的文章怎麼念不出來呢?」 「總之,不好就是了。」 還是那個豐順縣的姓徐的算是比較老成的人,在國學方面也有相當的素養。到了晚飯後,他對我說: 「小弟弟,你把今天作的文章大意抄出來我給看看,我看了後,可以決定你能不能及格。」 我看他那樣態度和婉可親的,便聽從了他,把日間的文章寫出來給他看。當然比試卷裡的更加修飾了些。他看了後便說: 「有希望,有希望。這是策論的體裁。難為你了,難為你了。」 他雖然這樣地稱讚我,但我看他臉上的神氣是不甚佩服我的這篇作品。 過了兩天,是五月二日,我走到測繪學堂去看,但不見半點消息。大概是學校當局忙於過端陽節了,把我們的試卷擱了下來,沒有評閱吧。 但是我還是天天到測繪學堂去望榜。約一星期後,第一場考試國文的結果揭曉了,共取一百二十餘名,這次有八百多名的落選者。我心驚目跳站在那張榜面前,從尾至首,一名一名地念上去,發現了我的名字也居然列在裡頭了,並且位次很高,第三十三名。但看榜前的佈告,還要複試。複試確是中國特有的考試方法,是最好的方法,同時也是最壞的方法。 我回來流水井,報告他們我考及格了,並且名列第三十三。耀儀聽見,也有幾分對我刮目相待了。 「考取了後,入校時,要紳保和鋪保。」 耀儀這樣地告訴我,紳保容易求人,鋪保卻難覓,要我寫信到家中去,叫父親想法,托人寫信給在省開有商號的同鄉,準備入校時出保結。我當然寫信去了。並報告我第一場的國文考試已經通過了。 到了複試那天,我的精神比前兩次入場鎮靜得多了,胸口不會悸動,頭部也不會發熱了。我在赴考的途中就這樣想,如果這場考試是數學時,那就是我的拿手戲了。招考的規則內也明白地列有國文算術等考試科目。 進場之時,才知道複試者乃複試國文也。假如是考驗數學,便不算是純粹的複試了。複試的題目是一篇史論,「蕭何入關先收圖籍論」。我看見這個題目我的心兒便像掉在橫膈膜之下了,不知要怎樣動筆才好,因為我的歷史知識實在薄弱。蕭何所先收的圖籍是些什麼東西,自己還不十分明瞭,而圖籍是否和測繪有關係,自己也不敢遽下判斷。 「糟了!糟了!」 自己拿著毛筆,雖醮飽了墨瀋,但經過了半個多鐘頭,仍然不敢下手寫。略抬起頭來望望他們,都在熱心地一面吟哦,一面寫。無可奈何,自己只得在卷後勉強起草起來,打算先寫圖籍之重要,次述蕭何的有見識,結果,漢高祖所以能統一天下。剛把草稿寫完,茶房送了兩個大肉包來了。 「假如這場複試失敗了,不是白花了一元的填冊費麼?這兩顆大肉包非吃不可了!一元填冊費的代價是一小碗伊府面和兩個大肉包。」 這是我在當時看見大肉包時所起的自暴自棄的思想,也是我在當時所抱有的淺薄的唯物的思想。因為寫不出文章來,很早就交了卷。「肚裡無文才,卷上畫紅梅」,便是我當時的寫照了。 回到流水井,還沒有響一點鐘,幸得他們都上學去了,沒有人來圍著我問長問短,只有同房的一位同鄉的老者問我今天文章做得如何。我答應不好。 「你們不怕的。你們張家風水好。將門之子,一定考取得上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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