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資平 > 脫了軌道的星球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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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同吃過了兩頓飯後,我們便成知己了。省渡是十點開身的,我們吃了晚飯後,便到先施永安等大公司裡去觀光,又到海皮去吸空氣。我乘機問那位謝百度,測繪學堂是怎樣考法的。因為聽見李賴兩人常常去問他考測繪學堂的情形,知道他在去年曾來投考過,失敗了的。他在去年雖然失敗了,但在今年的我們間,卻是一匹識途的老馬了。 「只考一篇國文。」 謝君伸出他的巨掌來向空搖了一搖,表示除國文外不再考什麼學科。但是我聽見後,卻有點失望了。 「如果單考國文,那我們不懼它!」 這是李賴兩位的表示,我聽見更加喪膽了。因為我對國文一科,實在沒有自信,只希望在國文之外能夠多考些英算等普通學科,多增加一些平均的績點。 「今年投考的人更多吧。聽說有兩千多人報了名。報名期沒有截止,大概不下三千人投考吧。」 我聽見謝這樣說,我更覺絕望了。在三千人之中只選拔五十名,而這五十名的選拔標準只是在一篇作文。那末問題是,在這三千名的青年中,至少我的國文程度要能夠壓倒二千九百五十人。這很顯然地在我是不可能的事。想到這點,我更悲觀了。 由香港赴省,謝賴李諸人主張搭尾樓,我不知道船票的價錢,所以只對他們說,要搭價錢最便宜的艙位,這當然是統艙票了。 「這是不著算的,掉了一件行李,不是損失更大麼?」 謝君笑著勸我一同搭尾樓,好彼此招呼,並且為我說明搭統艙實在省不了多少錢,而在統艙裡面,扒手又太多。 「尾樓票多少錢?」 「十二毫。統艙票要七毫。相差只半塊錢。」 於是我聽從他的忠告,也搭尾樓了。但我在當時,仍不敢十分相信謝君,對他還懷著相當的警戒。我想他這樣對我好,莫非想向我借款麼?在客棧裡好像聽見他說過,他的旅費帶得不十分充足。 「縱令謝君是個壞人,難道李賴兩個也是壞人麼?」 賴的態度十分驕傲,好像看不起我,我也就神經銳敏地少和他攀談了。的確在香港客棧裡,向他說了「請教貴姓台甫」之後,便很少交談了。李君比較年輕,盡和我談論學校裡所習的學科。他是官立中學的第二期生,大罵縣立中學的腐敗,以劣紳為監督(即校長),以一班老朽的舉貢廩秀為教員,無論任何學科,都是取決於國文,談不到什麼科學。我聽見之後,覺得李君是一位奇人,同時佩服他的見解新穎。因為我們縣裡的一班青年,住在窮鄉僻壤中,有若井蛙,假如他進了某一個學校,他便要拼命地誇讚某學堂如何辦得有精神,校長如何有能力,教員如何有學問,尤其是擁護校長,擁護得高與天齊,而甘願做個人的忠狗,喪失了他們做人的意義。現在李君的見解完全和他們青年的不同,不隨波逐流,叫我自然會欽佩他。李君又說,他是因為看不慣官立中學的腐敗,才脫離了中學,出來考測繪學堂的。 謝君問我到省後住什麼地方,是不是住流水井。我答應是的。流水井在留省學生間變為代表張氏祖祠的代名詞了。 「你們呢?」 我轉問他們。 「住府學東街的泉興昌。」 泉興昌是鄰縣興寧縣人開的,專為學生寄宿的公寓。 「先到泉興昌,然後再叫一個挑夫送你到流水井去吧。」 謝君這樣說。 李君勸我也一同住泉興昌,我當然不能答應,因為在動身的時候,父親叫我要到流水井去看那位進方言學堂的堂兄耀儀,一切由他打理。 臨天亮的時候,我早給船上的賣茶水的人驚醒了。 「熱水洗面!熱水洗面!」 他們,走了一個,又來一個,就這樣地叫來叫去。我驚醒了後,忙起身來,從窗口望岸上風景,看見滿堤盡是陰濃的綠樹,覺得省會地方的風景自是不凡。 他們也都醒來了。 「快到省城了麼?」 李君問謝君。謝君操著不馴熟的廣州話去問賣茶水的人,才知道船還沒有到黃浦。但是全艙都嘈雜起來了,船客盡都在打疊行李。我因為有帆布床,沒有把被打開,只借他們的一張毛氈來覆著腹部,就過了一夜,連腳下的鞋都沒有除去,所以行李無須打疊,很覺清閒,只看著他們在捆被包。我在那時候真個是笨拙,笨到不會走過去幫忙朋友打被包。我把借來的一張毛氈交回他們時,也不會道謝一下,只袖手旁觀著在暗暗地羡慕他們都有洋氈。尤其是羡慕賴君有兩張毛氈,一張嶺南人最常用的紅色毛氈,一張比較高價一點的褐色毛氈,同時也暗暗地悲歎自己被包內容的貧弱。我的被包裡有些什麼呢?一張加文席(南洋商人最常用的一種草席,是一個由南洋回來的旅人送給我父親的),一張舊棉被,裡面的棉絮也因年數久了,固化到趕得上石塊那樣堅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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