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資平 > 苔莉 | 上頁 下頁
十四


  「前天的事你忘了?」苔莉湊近他,差不多和他膝部接膝部的了。出乎她的意外的就是他像無感覺般的對她遲遲的無表示了。他只癡望著她的臉。

  「你前天不是對我……怪不好意思的。」她低下頭去。

  但克歐只搖搖頭。這時候她反覺愕然。她深信他的心是一天一天的向她接近,怎麼忽然的發生了一重薄膜呢——在他倆的心房間發生了一重薄膜呢?她想,非快叫他恢復從前的狀態不可,非把才發生出來的薄膜除去不可。

  她的一雙皓腕攬在他的頸上了,把有曲線美的兩片紅唇送到他的嘴上來。更使她驚駭的就是他像她前天拒絕他一樣的拒絕她了,他忙把她的臉推開。

  「片面的愛是終難成立的!你並不愛我,並不是誠摯的愛我,你是怕我惱你才愛我的!有何意義?」他很殘酷的對她說了後,他也知道自己所說的話無成立的理由,他也想馬上把她摟抱過來狂吻她。但他覺得就這樣的恢復原狀是太便宜了她,自己也不能得滿足的強烈的快感。就這樣的和她講和,那麼我們的愛只是微溫的愛,我所感到的快感也只是微溫的快感。要我們間的愛促進到騰沸點時,非對她加以相當的虐待不可,要我們所感知的快感達沸騰點,就要她在痛哭中把她緊緊的摟抱著和她接吻。

  「你這個人真殘酷!」苔莉還不鬆手,只手攬著他的頸,把頭枕在他的肩上來。她流淚了。

  他望著她流淚,心裡感著一種快感——能使他的五臟鬆懈的快感,同時他覺得自己的心理完全是變態的。但他還更進逼一步。

  「你喜歡小胡嗎?」說出了後他才後悔。

  「什麼話!」她流著淚站了起來,她想走出去。他也忙站起來捉著她的臂不放她走。她倒在他的胸上哭出聲來了。

  「你這個人真殘忍!」她的肩膀不住地抽動。

  「快不要哭!給阿蘭看見了不是個樣子。」他仍坐到床沿上來,她此時被抱在他的懷中了。

  「不,不怕她。她早曉得我們的態度不尋常了。」

  此時候他覺得苔莉完全是他的了。世界上再沒比坐在他懷中的苔莉可愛了。

  不一刻他的舌尖上感著一種粘液性的溫滑的感觸。

  § 二十

  克歐自和苔莉親吻之後覺得自己完全是個罪人了。

  ——這是一種偷竊的行為,是一種罪。欲贖此罪,非早對她表示負責任不可,非向她求婚不可!他抱著她在狂吻了一回後低聲的:

  「你能不能答應和我結婚?」他誠懇地說了後再和她親了一個吻。

  「你有這種勇氣?此時還談不上吧。結婚?全是騙女人的一個公式!這公式是靠不住的。我和你的表兄很尊嚴的舉行過結婚式的。要什麼結婚不結婚?不是一樣麼?我和你更要不到……」她說到這裡不再說了。

  「可是我們怕不能這樣的就算個結局。」

  「聽之自然吧。真的到了非結婚不可的時候就結婚也使得。」

  「……」他更把她緊摟近胸前來。

  但是苔莉覺著克歐對她有比接吻以上的要求了,她忙搖了搖頭。

  「我們慎重些才好。我們莫太早把純潔的愛破壞了。我們該把它再扶植長了些。」苔莉自己也不知什麼緣故,她總直覺著克歐不是個能在社會上承認她為妻的人。

  克歐聽見她的否定的回答忙縮了手回來。他感著自己的雙頰熱得厲害,也覺得自己的這種摸索是太卑鄙。他同時發見了他自己的矛盾了。他一面對苔莉表示愛,一面又瞞著苔莉默許家裡人替他在鄉里向他方面進行婚事。

  ——故鄉的社會誰都知道,也承認苔莉是白國淳的第三姨太太。謝克歐娶白國淳的第三姨太太做正式夫人了。他像聽見鄉里人這樣的譏笑他。他愈想愈沒有勇氣向她求婚了。

  ——名譽是不能為戀愛而犧牲的。戀愛固然神聖,但社會上的聲譽比戀愛更神聖!換句話說,男人為自己的將來事業計,就犧牲他的心愛的女性也有所不惜的。誰也不能否定我們倆間的戀愛。但是她背後的確有一個暗影禁止著我和她正式結婚。她是霞兒的母親!她是白國淳的第三姨太太!她不是個處女了!

  克歐那晚上和她們共一桌子吃晚飯。他不敢望她們的臉。他尤不敢看苔蘭。有時苔蘭望他一望,他就覺得他和她的一切秘密都給苔蘭曉得了般的,他的雙頰又在發熱。苔莉也很少說話了。她只低下頭去吃飯。她覺得她的頭殼比平時沉重,不容易抬起來。她尤怕看克歐的臉。

  秋深了,晚飯後穿著一件襯衣,加上一件單長褂走出來的克歐感著點冷。他低著頭在彎彎曲曲的接續著的幾條暗巷裡走。他像犯了罪——不,他的確犯了罪,意氣消沉的低著頭向前走。

  ——不該的!燃燒著般的熱愛給這一個接吻打消了。不是給接吻打消了,是給接吻後的反省遏止住了。

  他快走到最後的連接著電車路的巷口來了。他遠遠的望見由電車路射進來的燈光,他的精神也稍稍恢復了點。

  「喂!克歐!」

  克歐忙抬起頭來看,雖然背著光,他認得拍他的肩膀的是個同鄉陳源清。他心裡覺得很對不住這個友人,也很不好意思看見他。

  「你到哪裡去?」

  「來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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