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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伯之淚(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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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鄰家的少女在我眼中算是頂美麗的女性了。我的戀態心理幾次逼著我想去要求她的生命為我的犧牲。一種欲逼看我想去和她接吻。 我隨後聯想到對她的犧牲我應當提出的代價。但我是個前途黑暗的人,能提出什麼代價呢!盡我的物質的所有,不過三五畝田,一頭牛,幾頭豚吧了。但這些都是我的父親生前辛辛苦苦掙下來遺給我的和母親終年勞苦不息的產物! 「母親!你只有一個兒子,但快要死了的!我死了後,你也快會死吧!沒有我,你那裡還有勇氣生存!所以我叫你不要再辛辛苦苦的耕作和飼養這牛豚了。都送給鄰家吧!因為我們死了後,鄰家的少女也會跟著我們來,我們也不至於寂寞。」我幾次想這樣的對我的老母說。 「×兒,你的精神今天好了些麼?沒有血了吧!」母親說了後蹙著雙眉,歎了口氣。她的多皺紋的焦黃色的雙頰不住在微振。說了後又踉踉蹌蹌的跑向柴房裡去了。我看見老母的衰老的樣子和聽見她的悲歎,剛才想說的話終不敢說出口來了。 我此刻領略到老母的傷心了——看望獨生的兒子患不治之病,每天只她一個人在煩憂和勞苦中的傷心。我此刻才領略到了。 「母親,母親,你看見你的兒子患這樣的病,你的腦中就不斷地描想著父親咯血而死的情狀吧。」 璉珊,你聽見我去年冬在家度這樣的慘傷的生活時,你總不至於全無感動吧。 璉珊,我真是個可憐人,在這荒涼的山村中,只一個能和我暢談衷曲的鄰家的少女也離開我了,離開了她的我真的是個孤獨者了!雖有老母,但我不情願和她多說話,也不忍和她多作傷心之談。因我一啟口再說不出樂觀的話來了。 快要過新年的一天下午,我一個人倚著手杖站立屋後溪水上面的石橋上俯瞰著流水。我看了一會抬起頭來,望見鄰家的少女急喘著跑向石橋邊來。 「×哥!」她只叫了我一聲,紅著臉不說下去了。 「什麼事?你這樣的急喘著跑了來。」 「對不住了,我問你,你是不是患肺癆病?」她說了後睜著她的無邪的眼睛仰視著我。 我聽見她的這一問,像聽見霹靂般的,一時不會回答她,只覺胸的內部緊痛著,忙用左手按著胸口。 過了好一會。 「誰對你說的?」我意氣消沉的反問她。我想在這茫茫的世界中,我只有這個小朋友,無邪的女性的友人也快要給這種可詛咒的病奪了去了。我想到這點,我心裡感著一種哀傷!我不該不早告訴她我是個患肺病的人,我太自私自利了。我太無道德了。璉珊,我並沒有——也不情願把咯血的事告訴你,但終給你知道了。我又還想瞞這個天真爛漫的少女,但也終給她曉得了。 「家裡的母親說,你天天吐血,像嘔酒般的吐血!」 「還說了些什麼話?」 「母親叫不要再和你親近。叫我不要再跟著你走路。」 「你母親說的話是真的。你以後不要跟了我來,不要和我說話吧。」我說了後黃豆粒般大的淚珠一顆一顆的掉在石橋上面了。 我在石橋上癡站了一會,覺得雙腿有點酸軟,忙蹲下來。鄰家的少女看見我蹲下來了,她也蹲下來。 「×哥,我不和你說話,你就這樣的傷心麼?那麼我不給我的母親知道,還是和你一路玩吧。」少女忙湊近前來安慰我。璉珊,在這瞬間自暴自棄的思想,險些叫我向她犯罪了。我的唇待翻過來向她的嘴邊送時。她忙站了起來。 「臭!×哥,你呼出的氣息很臭!」她用她的小袖掩著她的鼻,蹙著眉凝望我。 璉珊。你可以想像得出來,當時的我如何的難過喲!不單難過,她竟向我宣佈了我的死刑! 十 璉珊,我的老母看見我的病勢沉重,把她飼養了一年多的肥豚賣給肉店裡,向縣城德國教會辦的醫院請了一個西醫來看我。 醫生診察了後,像知道我的病身是再無希望了,但他不便說出來。他只給了我兩瓶藥水,一瓶是飯前喝的,一瓶是飯後喝的。他聽我每天還在喝酒,便要我戒酒。 醫生來一回,老母便化錢不少。三元的轎費,五元的診察費,兩元多的藥費和款待他們的酒菜等要十二三塊錢。隔一天還要雇一個人到縣城去檢藥並報告病狀。但取回來的,還是一瓶黃藥水和一瓶黑藥水。我常看見母親一個人在廚房裡流淚。我看見了後忙輕輕地退回自己房裡來。老母的傷心,當然是為賣肥豚的錢快要用完而我的病狀卻沒有變化。 我不聽醫生的忠言,每天還要喝酒。老母哭著哀求我,要我暫時停杯。我沒有法子,不敢在家裡喝酒了,我只一個人跑到村街裡的一家小酒店裡去秘密的痛飲。村裡的人們沒有不知道的,只瞞我的老母一個人了。 璉珊,我一個人覺得一停酒杯,心裡就萬分難過。一思念及你已屬他人的所有了,我的心房就快要碎裂般的難過。我不能不喝酒!要喝酒把這樣的痛苦的歲月昏昏沉沉的度過去。 酒店的後面是幾家用木柵圍築起來的民房,可以說是個貧民窟。有織襪的,有剪頭髮的,有做木匠的,有拉車的。聽說那個剪髮匠一天的收入不滿五百錢,不夠他一個人的伙食費。但他有妻,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兒。妻現在又做了第二個女兒的母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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