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資平 > 梅嶺之春 | 上頁 下頁 |
蔻拉梭(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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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教會禁酒的。但基督教並不禁酒。你看把新舊約全書全部念下去,找得出禁酒的條文來麼?」他把由櫥裡取出來的酒瓶放在臺上。靜媛望見瓶裡的酒是綠色的。 「什麼酒?」 「這叫Curacao!你不單沒有喝過,也沒有聽過吧。」 「沒有。」靜媛微笑著說。「那酒不強麼?」 「喝不醉人的。」 「那斟點我嘗嘗看好不好。」 禮江在一個高腳的小玻璃盅裡滿斟了一盅送給靜媛。靜媛坐在書台前,禮江站在她的後面持著酒盅從她的肩後送過來。她還沒有伸手來接,酒盅送到她的唇邊了,她就這樣的吸了一口,吸了後才把酒盅接過來。 禮江的頭低俯至靜媛的肩膀上來了。他的嗅覺感著一種能使人陶醉的刺激。大概是處女之香吧,沒有什麼比得上她尊貴的處女之香。他覺得今晚上的她比什麼還要高貴,還要美麗,英皇王冠上的Kohinoor也趕不上她高貴而美麗。 「我竟不知道有這末好喝的酒,我得介紹給她們知道。」喝了幾口酒後的靜媛的氣息一呼一吸的吹送到禮江臉上來,中人欲醉的。她的呼吸中的醇分比酒中的還要強烈。他凝望了她好一會不會說話。她覺得自己心房裡的血液以最高的速率向頭部噴發,她忙低下頭去。 禮江想機會到了,表示我的心的機會到了。把我的右腕加上她的肩膀上去吧。她不拒抗時就抱著她吧。她再不拒抗時,就……吻……她……啊!她的紅唇!有曲線美的紅唇!未曾經男性蹂躪的紅唇! 禮江想到這一點,周身脹熱起來。他的腕加在她的肩上去了。但她只低下頭去沒有一點表示。他的腕攪圍著她的蒼白色的頸了,他待低頭親近她,她突然的站起來。他駭了一跳忙向後退了幾步。 「不,使不得;不要這樣的!」靜媛要哭出來般的從籐椅上站了起來。 靜媛回去了後,胸裡的心臟像禮拜日早上教會裡的鐘激震著的禮江像著了魔般的在房裡一上一下的走著。他覺得「萬事休矣!」半月來苦心終成水泡了。他不能不悔恨,悔恨自己太過性急了。臨到口的一塊肉因自己性急斷送掉了。他愈想愈心痛,想到無可如何的時候只能把電燈息了爬進睡床裡來。但他無論如何睡不著,只把雙睛緊緊的閉起。 心的動搖過了一點多鐘了還不見鎮靜。他覺得自己剛才對她的舉動太無恥了,幾天來自己所蓄著的妄想也太卑鄙了。她當然看不起我了。無窮的悔恨和羞恥刻刻的在刺著他的心,一直到時鐘響了三響他還沒有睡著。 外面像起了強風,窗扉在激震。明天怕有大風雨,不知什麼時候能會見她了。會見她時,我一定要向她謝罪……但是絕望了!不再會她的好!還是不再見她的好! 六 「要如何的補救這種失敗呢!追悔不及了的羞恥已經暴露出去了。她會把今晚上的事告訴密司石和密司林吧?」禮江通宵輾轉不寐的,聽見外面的風雨更強烈了。他終由寢床起來,開上電燈。他看抽屜裡的時表快要響四點鐘了,天快要亮了。他在案前癡坐了一會,決意寫封信向靜媛謝罪。 靜媛姊,我們的歲數相同,但你曾告訴我比我大幾個月,你就讓我稱你做姊姊吧。不,你已經答應了我的,前星期六晚上你答應了我認我做你的親弟弟的。 你說,你沒有兄弟,也沒有姊妹。沒有姊妹倒不要緊,因為學校裡的同性的同學很多,姊妹間的愛情不難領略。所稀罕的就是兄弟。我們的姊弟之約也就是那晚上訂成的。靜媛姊,我誤解了你許給我的訂約了,我想在姊弟的關係之上更有所深進,這完全是我的癡愚,望你能夠諒我。望你恕我昨晚上的無禮吧。 我今晚發見了我自己的醜惡,同時也發見了姊姊的崇高!想起來再沒有面子見姊姊,想即刻投身海裡去洗脫自身的罪惡!靜媛姊,望你憐我,憐我的癡愚;望你恕我,恕我的罪過。靜媛姊,你知道昨晚上你去後我所流的淚量麼? 啊,不說了,總望你體諒我這顆心吧。 望你複我一封信,仍然當我是你的弟弟。今晚上若不得你的回音,那我們恐怕永無再見之期了!或者竟…… 禮江寫到這裡,再寫不下去了。他就在信箋的末後署了名把它封好,寫了封面,叫個旅館的侍僕送了去。 信送去了後,他一天悶悶的坐在書房裡不出去。外面風雖然息了,但絲絲地下著微雨。他希望她有回信來。他更希望由此番的衝突可以增加他們倆間的親密。 送信去的人回來了,他只說信親手交給她了,她當時就拆開來看。問她有回信沒有,她只搖了搖頭進去了。據送信的人的報告,他陷於絕望了。 她輕蔑我了,她再不理我了!禮江忙爬進寢床裡去,伏在枕上不住地流淚。他總覺得掉了一件什麼貴重品般的,又像自己的前途是完全黑暗的。 吃過了晚飯,他癡坐在案前,打算明天一早就動身回K市去。他再不在W海岸留戀了。 算了,算了!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性吧了!近代的女學生是傲慢萬分的。作算自己對她的希望可達,將來也未必定是幸福。他這樣的想著自慰。但他同時又嘲笑自己像說牆頭上的葡萄是酸的狐狸。 「沒到外面散步去麼?」他聽見林昭女士的聲音,忙站起翻轉身望房門口。他看見微笑著站在林昭肩後的女性,他又驚又喜的心臟突突的跳躍。 靜媛像忘記了昨晚上那回事,也忘記了今天上午那封信般的微笑著不說話。她只在靠近案側的一個方板凳上坐下去。 「她拚命的要我們來看你,要你奏Violin。」林昭微笑指著靜媛,說明她們來看他的目的。禮江聽見了後,忙忍著眼淚。他心裡異常感激靜媛。 「密司石怎末不來呢?」禮江隨便的問了一問。 「她麼?她和她是不兩立的!」林昭指著靜媛笑。 「你這個人總喜歡說笑。」靜媛紅了臉,緊蹙著雙眉苦笑。禮江紅了臉。禮江給熱茶她們喝了後,替她們奏了一回四弦琴。 「宗先生,你的Violin 比 Piano怎麼樣?」 「Piano容易得多,誰都會學。Violin就要有幾分天才,很難精功的。」 「那你是有Violin的天才了!」靜媛笑著問。 「我是個『人才』,不是天才。哈!哈!哈!」 他們三個人都一同笑起來。 林昭像因為身體上的不便,下樓找僻靜的地方去了。 「你們談談心吧,我一刻就回來。」她臨下去時這樣的笑他們倆。 「昨天晚上真對不住你了!望你恕我的唐突。」禮江望著林昭下去了後,忙向靜媛鞠躬。 「沒有什麼!我一點不覺什麼!還是我錯了,使你太難受了。你惱了麼?我接了你的信,我真擔心死了。望不得快點來看你。你是性質很傷感的,我真怕你有什麼意外……好了,現在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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