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蔻拉梭(1)


  原題作《Curacao》

  【Curacao,今譯作「庫拉索酒」,庫拉索酒產於荷屬庫拉索群島,該群島位於離委內瑞拉西北海岸60公里的加勒比海中。庫拉索酒是由桔子皮調香浸製成的利口酒。有無色透明的,也有呈粉紅色、綠色、藍色,白色,橙色的桔香悅人,香馨優雅,味微苦但十分爽適。酒精度在25—35°之間,比較適用餐後酒或配製雞尾酒。】

  一

  「文如先生。」靜媛由進校之日起直到今天,這四年間都是這樣的叫劉文如叫慣了的。其實對教員的稱呼把別字冠在先生二字的頭上不算得什麼希奇。不過在學校裡學生們一般都稱文如為劉先生,沒有一個叫文如先生的,並且這位劉先生在教員們中又特別的年輕,他們聽見靜媛對劉教員叫文如先生時,同學們都嘲笑她。但經她的辯明後,同學也就都承認她對劉先生有特別親昵的稱呼的權利了。她的辯明是劉文如是她的父親的學生,她未考進女子師範之前早就認識了的。

  今晚上她雖然紅著臉,但她的態度並沒有一點不自然的還是平時般的「文如先生,文如先生,」的叫。

  「文如先生,我就替你斟一盅吧,可是喝完了這一盅不許再喝的了喲。」靜媛的左手按在食桌上,右手把一個香檳酒瓶高高的提起。

  K公園旁邊的一家咖啡店樓上的一隅,有一張長方形的食台,文如和靜媛在明亮的電燈下夾著食台對坐著。

  「好了,好了。難得你答應了,講個價吧。你替我斟兩盅。喝完了這一盅加喝一盅,以後再不喝了。」文如喝得雙頰通紅的微笑著望靜媛。

  「文如先生真的喝醉了。你看全沒有先生的樣子了。」靜媛也嫣然把兩列貝齒露出來。

  靜媛剪了發,短髮垂肩的向後披,另具一種風姿。但她的臉色與其說是白色,寧說是蒼白。她的美的特徵,由文如看來,就是那兩列貝齒和兩個黑水珠般的瞳子。

  「你再喝一盅吧,Curacao!喝了後臉色好看些。」

  「說的什麼!要這樣好看做什麼!」靜媛斂了笑容,捫著嘴低下頭去。

  「那麼再叫一碟Tongue Stew吧。你是喜歡吃TongneStew的。」他一面說,一面按臺上的呼鈴。

  「不要了,我飽得很。」

  女僕聽見呼鈴忙由樓下跑上來,走到他們食台旁,向靜媛點了點頭。

  「太太要什麼?」

  「討厭!」靜媛兩手安放在膝上拖著雪白的圍巾,說了後翻臉向壁那邊。

  「再做一碟Tongue Stew來,你去對廚房說。」文如笑著吩咐那女僕。女僕卻莫明其妙的。

  「我說不要就不要了的,別叫他做了。」

  「你不要,我吃吧。」文如笑著看了看靜媛後,再翻向女僕,「你就下去叫他們做來吧。」

  「是的。」女僕答應著下去了。她不當他們倆是夫婦也當他們倆是快要成夫婦的戀愛之侶。

  靜媛從小身體就不很強健,高等小學畢業那年已經十七歲了。那年的秋初她的父親胡博士患了腸熱症一病死了。靜媛因為父親新死,十八歲那年就沒有升學。她的母親陸氏因她身體不好,家中人手又少,不想再叫她升學。但靜媛無論如何不能聽從母親的主張,執意非進女子師範不可。文如是胡博士在高等師範當教授時代的得意門生,在中學就常在胡博士家裡出入。畢業之後也由博士的推薦得在女子師範裡占一個教席——數學教員。

  陸氏敵不過女兒的堅執,到後來終答應靜媛升學,升進女子師範去了。幸得她們的住家離女子師範不遠,靜媛做了個走讀生朝去暮回。

  靜媛近一個月來,全變了她的平時的態度了。她平日在級中有說有笑的,近來整天的一個人坐在書案前沉默著。同學向她說話時她也只問一句答一句全無精神的。

  陸夫人遵守著亡夫的遺言,對文如是絕對信用的。兼之文如是有了妻室的人——不單結了婚,還有兒女了——所以陸夫人對文如和靜媛的交際從不曾抱過一次的猜疑。但她對其他在靜媛周圍的青年男性警備得異常嚴密。

  「你在學校裡有什麼疑難的事情請教文如先生就好了。」陸夫人常這樣的囑咐她的女兒。

  去年冬,靜媛以第一名的成績在女子師範畢了業,現在又過了新年,度她的二十三歲的初春了。靜媛又想在今年的暑期投考男女同校的高等師範——文如先生的母校。自畢業後,差不多每天都到文如家裡來。文如不在家時,就和文如夫人談,商量如何才能夠得母親的同意答應她升學到高等師範去。

  陸夫人因為女兒達了相當的年齡了。是該擇婿的年齡了。無論如何再不能讓她的女兒念書念到三十歲。

  「你不答應我升學,我誓不嫁人。」靜媛到後來終哭著說出這句話來。因為她聽見母親已替她看好了一個夫婿,是個大米商的少爺,家裡很有錢的。

  「你想念書到頭髮白麼?到你念完了書時,怕找不到相當的人家了!」

  「難道女人不嫁人,就活不成!」靜媛高聲的應她的母親。

  女兒因為母親頑固不讓她有戀愛的自由,忙跑去告訴文如先生,要文如先生去規勸她的母親。母親也因為女兒取了反抗態度,怕她把千辛萬苦找到來的有錢的婿家破壞了,也叫人到文如家來請他到她家裡去商量,要他教戒她的女兒,毋違母命。

  二

  「我也和師母一樣的主張,女兒到了相當年齡還是早點結婚的好,免至生出別的意外來。不過要幾分讓她自己有自由的主張。她如果十分不情願時,那就勉強不得。」

  今天下午文如果然應了胡師母的請求跑到靜媛家裡來了,在胡博士生前的書房裡和陸夫人對坐著,聽過了陸夫人一大篇的話後才把他的意思說出來。

  「她近來的臉色更覺得蒼白了些,又常常說頭暈。看她的身體比念書時候更不行了。女人到了相當的年齡有許多說不出來的心思,所以還是早些替她找妥了婿家送過去就好了。說不情願,不情願,那是一般女人的常態。結了婚後就不再說不情願了。劉先生,我安心了。今天聽見你也不贊成她再升學到高等師範去,我很安心了。至她對婚事的意見如何,還望你秘密地問她。她是不好意思直直捷捷向我說的。有勞劉先生了。」

  「她有什麼心思不對你做母親的說,反對我男人說麼?還是請她到我家裡去,讓我的女人再問問她看。據我的女人說,她無論如何是不情願和那一家結親。」文如也和靜媛一樣的反對無學識的米商的兒子。

  「劉先生,你勸勸她看,她或能聽你的話。從前年起不止提了十家八家了,她都說不情願。那時候她還沒畢業,就聽她的自由,不成功也罷了。好容易找了相當的人家!她的歲數比一般的女兒就遲了幾年,再放過了這一家,以後怕難找趕得上那一家的了。」

  「或者她自己有意中人也說不定。」文如微笑著說。他覺得心裡起了一種矛盾,一方面贊成陸夫人的主張要早點替靜媛完結她的婚事,一方面又感著一種嫉妒。覺得這末可愛的小鳥兒就這樣無條件的送給別人,太可惜了般的。但他一念到自己是個有了妻子的人又感著自己的醜劣。

  「劉先生,你還在說笑!我就擔心她這一點。」陸夫人說到這一句聲音低了下來湊近前來說。「我們的家庭怎麼能給外面的人們說閒話呢?年輕人有什麼見識!說什麼自由戀愛!結局害死了許多良家女兒吧了。氣死了這些女兒的父母吧了。你的母校高等師範的名譽就不很好,聽說有男學生帶女學生在外邊歇宿的。」

  「沒有的事吧!他們造謠的吧!那有這樣的事。現在的校長嚴厲得很,每晚上男女寄宿舍都要點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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