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資平 > 紅霧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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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君不輸服地反駁她的丈夫。 「總長來了,不該去伺候嗎?中國有一句俗諺,『要肉吃,俎邊企。』如果想圖功名利祿,非竟爭著和上司接近不可。」 「你們做事!專為一身的功名利祿嗎?不是為革命,為社會,為國家麼?」 「現代的中國知識分子,哪一個不是這樣想呢?」 「為個人生活,我們好好地經營生意不是夠了麼?何必出去做官呢?希望你出去做外交官,是想你能夠為國家盡點力。你只問你有無能力,你不必去演那種醜態,在上司面前和同僚爭寵!縱令你能爭寵于一時,但你的能力和你的權貴階級的思想還是限制了你的事業,結果只是當一個技術人材而已。中國的政客盡是近視眼的,沒有一個能看到十年以上的將來,而只汲汲於自己的虛榮權力!此即中國之所以二十年來的內亂不息的大原因!」 「算了吧!你這個姑娘,懂得什麼!也在瞎談起政治來!」 「那,你們從事政治,是專為個人的功名利祿了?」 「當然!位置只是一個的,不互相傾軋,互相競爭,怎麼能得到手呢?誰多接近上司,誰就多得機會上進。幹政治工作,第一要黑良心,你稍講一點良心,便會給人暗算的。」 「那你時時刻刻都要拚命地鑽營了?」 「當然啊!還要時時刻刻向多方面討好,使多方面都能信任自己,不受任何人的反對,就容易出身了。」 「我竟沒有想到你是一個這樣卑鄙可憐的人!八面美人或許是處世秘訣之一,但是不受人排擠,不受人攻擊的人,能做偉大的人物麼?我到今日才知道你這樣不長進,這樣無恥!」 梅苓給老婆罵得不會辯駁了,最後只說了一句。 「不要多嘴了,宴會的時候。」 他倆在指定的席次坐下去了,就看見法國領事站了起來致歡迎詞。來客盡都鼓掌起來。法國領事講完了後,有一個中國人起來譯成英國話,後來又有一個中國人再把它譯成中國話。其次是某總長和英國領事的英文答詞,卻沒有人把它譯成中國話。最後是日本領事站了起來,咭柯咭柯地說了一大篇話。有許多西洋來客和中國來客都在打呵欠。在日本領事附近坐著的一個矮胖子,便睜著圓眼恨恨地注視那幾個打呵欠的中國人,對於西洋人他卻不敢。日本人的愛國心到處都是這樣地表現出來的。日本領事蹙著眉頭,把謝詞念完了後,坐下去了。一個日本人便站起來,也把它翻成英國話,居然博得了大家的鼓掌,但不象最初幾次的那樣起勁了。 宴會完了後,大家又湧到跳舞廳裡來。有些男客分散到吸煙室裡去,或花園裡去。他們不是為逐豔,便是為鑽營。大多數的男女還是在熱心地跳舞。 § 五 麗君坐在一隅,真猜不出潘梨花以什麼資格也在被招待之列。她想問問丈夫,因她深信他是能夠熟悉梨花的事情。但在這時候,梅苓說總長要走了,須得去伺候送行。麗君知道了丈夫的做官主義後,也就不再去干涉他了。 「等我當公使時,就帶你到外國去,你也該把跳舞學好一點。」 這雖是梅苓從前對她說的笑話,但麗君當時也真地抱了幾分希望。但由今晚上的情形看來,自己是無望的了,也覺得是不希罕的。 她坐了許久,仍不見丈夫回來。她正在沉想,忽然給一陣激烈的鼓掌驚醒了,忙抬頭來看,同時聽見左側右面的人在喊: 「潘梨花來了!」 「梨花的跳舞最好!」 「看她和那個美少年跳得多好,多熟練!」 麗君跟著他們的視線望去,果然看見潘梨花,因為她的半裸體的裝束,容易認出。但是一看到她的Partner,麗君差不多要失神地倒在地面了。 梨花的一雙雪白的臂膀全露出來了。除了左腕上兩個痘痕之外,真可說是白璧無瑕。一雙腕上帶著幾副金釧和珍珠釧。胸部和背部的上半節也全露出著,尤其是高高地聳著的雙乳,隱約可以窺見。青春的熱血就在這雪白的胸脯裡面在奔湧,她真是有魅人之力!像她那樣的蠱惑性,哪個男性不會陷進去呢!麗君看見梅苓的白綢襯衫緊緊地觸著梨花的乳峰,他的只膝也時時抵著她的臍下的部分。麗君再不能忍耐了。 ——這是一種莫大的侮辱!走吧!走吧!非和他離婚不可了! 麗君這樣想著,同時希望來客們不認識自己是梅苓之妻就好了。但是事實上剛才已經遇著了三五位女友,都是認識她和梅苓的。於是她希望不要再會著那些人。 Orchestra演奏得愈熱烈,同時跳舞的人們也跳得愈熱烈。青年的男女們都是周身環流著熱血,精神也十分的興奮,許多沒有Partner的男女都站起來物色對手。麗君只有獨孤地坐在一隅悲歎自己的無能及可憐。 他們跳Blues了。女性的高跟皮鞋和地板相擊觸的聲音更加誇張的響亮。這更加引起了麗君的反感。那些在跳舞中的女性,個個都一面跳一面哈哈地笑。但在麗君總猜不出她們好笑的理由來。有些卑野的男子,乘對手的女性張開口笑時,便伸嘴前去要求接吻。這使麗君看見,更覺難堪。 麗君想不看梅苓和梨花,同時又禁不住要偷望他們。她的視線和梨花碰著了。梨花像知道她是梅苓的妻,故意表示出一種不莊重的笑容。麗君忙背過臉,歪了一歪嘴唇,也表示對她的輕蔑。但她自己還是這樣地想: 「她雖然卑鄙,但今夜裡的勝利確是歸她了。」 麗君的胸中像燃燒著般的焦燥,也感著侮辱。她有幾次都昂奮起來,想取自由的行動,找一個年輕的男性作Partner。 在暗綠色的電光之下,不住地在擺動的男女之群,裸露著的豐滿雪白的臂膀,裝飾著金剛石和珍珠的頸項,由頷下達到乳房邊裸袒出來了的桃色的胸脯,五光十色閃爍著的衣裙,腕和腕互相攬絡著,膝和膝互相摩擦著,嘴和嘴也互相接近著,彼此互聞得著呼吸,互感得著胸裡的鼓動,受著音樂的Rhythm的翻弄,青年男女們的肉以敏捷的感覺在戰動,同時他們的血也以急激的速度在奔流。 一個剛從某私立大學出來的漂亮的文藝青年耿至中今晚上也在被招待之列。他的父親是銀行界的鉅子,因為年老了,法國領事知道他不能來,所以加招待了他的兒子耿至中。 麗君在學校念書的時候是常常和耿至中在各種集會上見過面的,兩人間的交情早達到有說有笑的程度了。麗君原來很愛他的,無奈耿至中的性情豪放,不耐心於追逐專一的女性,和她講愛情。他對女性是主張合則來,不合則罷的主義,而麗君是有幾分頑固,主張男女間之交際是要先經過一定的期間,察看相互間性情能吻合否,然後進行第二步的工作。 「算了吧。你不中意我,算了吧。我只問你,你每天定要跑到我的寓裡來坐半天不走,不算是有愛情了麼?若你只想叫我花花錢,你可以享享樂,那你這個女人就不堪了……」 因為至中和麗君的情性在這一點不能相一致,所以她另找著了梅苓。自梅苓進了交涉署當職員,她便覺得梅苓確是比至中能幹,遇著至中時還把梅苓進交涉署的事提出來說。至中只嗤之以鼻。因為至中知道他倆都是虛榮心重,而說話行動又多是不由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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