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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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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少了兩個網籃,碧兒的被包也沒有看見。」她對興國說。 「不會掉的,在裡面堆著看不見。」一個夥伴笑著對她說。 興國在這時候只是走過來問碧雲在劃子裡好過不好過。又問她看見海,看見洋船的感想如何。最後又問她思念鄉里不思念。 「是的,我覺得還是不出來好。」她微笑著說。 「只一夜的工夫,明天上午就可以到H埠。對不住你們了,要在這艙裡委屈一晚上。」 「怎麼外國人的船也這樣惡濁?」碧雲在縣城裡看見過外國人住的房子,都是很講究潔淨的。她想,何以外國人管理的洋船便這樣肮髒不堪。 「這是貨艙,只有我們中國人省錢,——其實是中國人窮,買不起頭等船票,——才住在這貨艙裡。西洋人他們又不搭貨艙,管得它惡濁不惡濁呢。」興國忙解釋給她聽。 「頭等船票要多少錢?」 「十五元。」 「只一晚上要十五元?」碧雲吐了一吐舌頭,向興國微笑。 旅館的夥伴把他們的行李都清理好了。塗媽伸出一根食指在數點她的行李。一二三四……的數了一次又數一次,還是不錯,一共十二件,一件都沒有掉。 「行李都齊了吧。」旅館的夥伴笑著問她。 「多謝你們了,費你們的心。」塗媽笑嘻嘻地回答他們。一陣海風由圓窗口吹進來,她又聞著一種奇怪的臭味了,胸口作惡起來,她忙斂起笑容,只掌按著胸口,張開口,像要嘔的樣子。 「塗伯姆,賞點酒錢給我們。」 她聽見了旅館的夥伴這樣對她說,但她不會回答,只聽見自己喉嚨裡「喔」「喔」的響了幾響,她極力忍住。 「要嘔,拿臉盆過來。」興國忙這樣叫起來。 「臉盆呢?」一個年輕的夥伴故意翻過頭來問碧雲;她馬上直覺著他的歹意。 「在那個網籃裡。」碧雲指著一個小網籃告訴興國;不睬那個夥計。但是那個夥計忙走過去解開網籃的繩網,取出臉盆來送到塗媽面前。 塗媽看見有臉盆擱在自己面前,真的嘔出來了。正午吃進去的飯菜通嘔出來了。碧雲看見母親掙紅雙頰,在張開口喔喔的吐,連眼淚都嘔出來了,樣子怪難看的,她忙背過臉去,胸口也作惡起來,海風又送了一陣腥臭的氣吹進她的鼻孔裡來,她的喉嚨裡也作起響來了,胸口一緊,她的嘴自然而然地張開來,鼻孔一酸,雙行清淚就由眼眶裡壓榨出來了。那個年輕夥計很聰明,又從網籃裡取出一個洋磁漱口盅來,送到碧雲面前。她這時候無暇計論他討厭不討厭了,不一會她嘔吐出來的東西裝滿了漱口盅。 端面盆和漱口盅到艙面上去洗乾淨的還是那個年輕夥計。她看見他對自己母女那樣殷勤,心裡十分過意不去,覺得自己太對不起他了,剛才自己不該這樣討厭他懷疑他。 那個年輕夥計倒了一面盆冷水下來,給她們揩了面,漱過口,她們覺得鬆快了許多,胸口也不像未嘔之前那樣緊了。 「塗伯姆,順風!給點酒錢給我們。」另一個夥伴說。 塗媽從衣袋裡搜出荷包來,再扭開荷包口,撿出小洋四角。送到那個討錢的夥計手裡。 「塗伯姆,順風,高升一點!」那個夥記笑嘻嘻地說。 「我們飯都沒有得吃了,高升什麼!」塗媽半笑半惱的說。 「塗伯姆太客氣了,行李有這樣多了,無論如何,要高升一點。」 那個年輕的夥計,站在一邊微笑著。他看見碧雲很難為情的樣子,便對那個討酒錢的夥計說, 「算了吧,連他們的也有好幾塊錢了。」 「真的是你的丈人婆嗎。」另一個夥計在笑駡那個年輕夥計。他的聲音雖然低小,但碧雲還是聽見了,不免臉紅起來,低下頭去。她聽見興國在對自己的母親說, 「多給他們幾角錢吧。」 碧雲想,在這樣時候,興國該拿出幾角錢來給旅館的夥計的。於是她想到一路出來,每到計算錢的時候,興國對於自己母女都是彼此分得十二分清楚的。有時候,還有些地方使碧雲懷疑他有意想揩自己母親的油。她想何以男人一談到金錢,態度就是這樣認真的,她真有點不解。 「吳先生你不是也有兩件行李麼?你的酒錢給了沒有?」塗媽這時候很不客氣的向興國這樣說。 「我也打算給他們兩角錢。」興國臉紅紅地伸手插入他的衣袋裡去了。 碧雲想,母親的話雖然很痛快,但她又怕它傷了他的感情,到H埠上岸時,他不幫忙招呼,如何得了呢? 結局塗媽加給了兩角小洋給夥計們,他們就搭舢板回岸上去了。 碧雲和他的母親在海上簸蕩了一夜,第二天九點多鐘,輪船停泊在H埠的灣港裡了。 在船中一晚上她們都像死人般的睡著,動彈不得,也吐嘔了好幾次。這時候要臉盆,要水喝,當然要勞興國動手了。碧雲本不想驚動興國,很想掙扎起來自己做。但是風浪太厲害了,才坐起來又昏倒下去,到後來只好發出哀怨的聲音去求興國了。興國也很盡心的服侍了她們一夜。於是碧雲對興國又感著一種親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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