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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是嗎?你聽誰說的?寫得很深刻,是不是?」

  《女性之心》的內容是寫一個嫉妒極深的丈夫,最初懷疑他的妻子,心裡非常不安,每天注意妻的行動,用盡種種方法去試妻的心。他愈試他的妻,愈感著嫉妒的快感。到後來,竟至一天不覺著嫉妒,便不舒服了。於是故意叫友人和妻接近。他看見友人和妻一天天地親昵,快要陷入於危險的狀態他也一天天地焦急,同時感著最高度的快感。到最後,看見友人和妻終發生不義的關係了,反轉受了個大大的打擊,於是把妻刺死了。《女性之心》的情節如此。作者把這個經過寫得很深刻,很有趣,他寫主人翁以一種興趣望著友人和妻的戀愛的深進,真寫得十分深刻,也寫得十分可怕。

  由討論這篇小說,筱橋和我忽然親昵起來了。我對他說明女性之心,同時又質問他男性之心是怎麼樣的。

  「我想這個人定是個傻子。」筱橋說。

  「女人是很神經過敏的,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在追求著戀愛。縱令有丈夫有兒女,但是求愛之心還是無一時抑止得住。一接近男人,很快地就要發生戀愛的。在西洋跳舞盛行,目的完全是在減輕這種愛的追求欲,和丈夫以外的男人擁抱著跳舞,在跳舞中便感著戀愛的情調。男人方面也是這樣的借這種情調以自遣。」

  「這在貞節上說來是不很妥當的。」

  「貞節和不貞節的界線在什麼地方,從來曾有人把這兩者明瞭地區別出來了麼?如果單指肉體的墮落為不貞節,那世界中半數以上的女性是貞女節婦了。如果說稍起了一點心事對旁的男人感著戀愛,便算是無節操,那麼全世界的女性盡是不貞節的了,像現代的男子們般的。」

  我也莫名其妙,何以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筱橋聽見我的議論,吃了一驚般地睜著眼睛望我。因為他為人太誠懇了,所以臉上表現出疑惑的樣子來。我暗地裡感著一種興趣了。我決意在相當的程度內去調戲他一下。他是個老實不過的青年。

  「譬如我嫁了那樣不長進的丈夫,所以也沒有守貞節的義務了。我真想和另一個男人發生戀愛喲。真想猛烈地戀愛一番,就犧牲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那是太濫亂的話了。」

  「為什麼呢?」我故意裝出誘惑的眼色看了看他,「丈夫太無品行,做妻子的還要尊敬他做丈夫麼?天下哪有這樣不平等的事呢?」

  「但是少奶奶……」

  「你想說道德,是不是?你要知道,從前的道德是男人家規定下來的。今後的道德要在男女雙方合意之上規定才可。譬如丈夫如果放蕩,那就做妻子也可以另尋男人。要這樣地規定才對了。」

  「這太走極端了吧。如果這樣,夫妻間生下來的小孩子如何處置?那豈不是不知道是誰的種子了?」

  「不論是誰的種子,責任當然是歸那個無品行的丈夫負擔的。所以我以後要向旁的男人多多地戀愛。」筱橋抬起頭來看了看我的臉,但立即移開了。

  「所以我以後會對你發生戀愛也難說喲。」

  「嗯。」他的聲音非常的微小,他的臉上表示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顏色,又像十分不好意思。看見他那種可笑的樣子,我真要為之噴飯了。同時又覺得他的無邪他的真摯之可愛。

  像這樣和他談著話,我漸忘卻了我的痛苦了。真是罪惡,我犯了比殺人強盜還要重大的罪惡了。因為我要排解我的嫉妒,便把這個無邪的青年來當玩具以自娛樂。這個無邪的純潔的青年緊記著我在這時候所說的一言一句,當做金科玉律,刻在他的心坎上了。到後來,他的心旌終於起了動搖。

  我看出了筱橋的心思了。他的血潮在為我起了波瀾。不過他是個謹守舊道德的青年,和他的哥哥一樣,還是保持著謹嚴的態度。無論如何為我顛倒,但他決不推翻他的固有的道德觀念。我想要再深進一步去蠱惑他卻有點不好意思了。不問結果怎樣,我只想和他演一回像小說裡所述的事實。我要使他降伏在我的裙下。

  忽然聽見雞啼了,也聽見火車的汽笛聲,天亮了。

  「啊,不覺就天亮了!」他這樣說。

  「昨夜的事好像是隔了幾天的呢。」

  我不禁慨然。筱橋把窗扉打開,涼風吹進來,我的神志清醒了過來。

  「算躲過了!」我暗暗地歎息。

  我忽然這樣對自己說。老實說,我最初對他不過是想開個玩笑的。但過後才察看出自己也不是全無意思。於是愈感著自己是站在危險線上了。

  天亮了後,我的心恢復了平素的狀態,嫉妒之念也漸薄減了。到七點多鐘,太陽出來了後,我們各占一張床熟睡下去了。等到醒過來時,已經響過十二點了。吃了午飯,我們由旅館走出來。

  「我們各自回去吧。我要到N路去買點東西,你先回去。」我對筱橋說。

  「為什麼不好一路回去?」

  「一路回去怕他們說什麼話。」

  我那時候偶然地這樣說了。至於是為什麼理由,到今天我自己也還不明白。其實和筱橋一路回去,或各自回去,都是無大關係的。

  「但是,二小姐。」他平時都是叫我少奶奶的,此刻忽然叫我小姐了,「我們還是一路回去的好。」

  「那也可以。」

  我立即答應了他。我們的汽車趕到家裡來時,家裡的人們盡跑了出來。

  筱橋的哥哥伯良,也在裡面。

  「你真是萬分荒唐!」伯良流著淚罵他的弟弟,「為什麼不打電話回來?」

  「嗯。」筱橋只手摸著額角不再辯解。

  「這罵不得筱橋君,是我不許他打電話回來。」我微笑著對伯良說。

  「啊,啊,不過,少奶奶。」他忙向我鞠躬,「少奶奶回來了,很好很好。」

  他們盡以驚奇的視線投向我。但我冷冷地不理他們,回到自己房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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