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資平 > 愛力圈外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一晚上,聽見姐姐房裡有丈夫和母親的笑聲,於是我無論如何睡不著了。我終於走了出來,在花園裡看見筱橋一個人在癡望著月亮。

  「散步麼?」他問我。

  「想出去走走。」我對他說。

  「到什麼地方?」

  「還沒有決定。」

  「我陪你去好麼?」

  「嗯,一路去吧。」

  我無意中這樣說了。「今夜裡不回來,叫他們擔心一下吧。」我當下這樣想。我的神經極度地興奮了,很想得著一個強烈的刺激,又像想由頭到腳給冷水澆一澆,同時又想拿把銳利的小刀刺自己的乳房,得一個奇痛的快感。

  「不早了,回去吧。」筱橋跟著來,向我這樣地說了幾次。我不理他。

  又行了一會,看見一輛空汽車駛過去。

  「汽車!」我忽然叫那駛汽車的。剛駛過去的汽車駛轉來了。

  「到海口去麼?」

  車夫吃了一驚,看了看我,又看筱橋。

  「到海口去太遠了。……」

  「那麼能夠駛到多遠的地方去?」

  「最多只能到W海岸。」

  「那就到那兒去吧。」

  我勉強地把吃著驚的筱橋拉上汽車了。在車裡我笑對他說:「你打電話回去,我是不答應的喲!」

  到海岸已經過了一點鐘了。旅館主人即刻替我們開了一間大房間。

  吃過了點心,不想喝什麼了,就打算睡覺。茶房們不當我們是夫妻,也當我們是情侶了。房間裡雖然有兩張銅床,但茶房把那張小床上的氈枕都搬到大床上來了。看得筱橋急死了。我覺得真好笑。

  我們用不著那兩張床,因為我們打開著房門說話,說到天亮了。筱橋聽見我的申訴,灑了不少同情的眼淚。

  「小姐的辛苦我是十分知道的。不過照這樣做下去,也不是個方法。為什麼不想條妥善的方法出來解決呢?」

  他像他的哥哥,正襟危坐著,揮他的熱烈的同情之淚。

  「你想,我能想得什麼好的方法出來麼?」

  「你所做的事不過是消極地想消解你的苦悶。但盡這樣做,還不是不得結果。如果能夠增進你的幸福,我雖赴湯蹈火有所不辭。不過只是這樣地陪著你走路,不能使你得到幸福,那我唯有辭差了。」

  § 七

  以極苦悶的心情和筱橋談話一直談到天亮了。說的話大部分是我的牢騷。我怕他因為盡是我的牢騷而厭倦,於是勉強拉扯到文學和美術方面去。但是馬上又會回復到牢騷上去。筱橋只聽著我的說話,不表示半點厭倦。真難為他正襟危坐著聽下去了。

  我雖然在和他說話,但時時感著胸口像給針刺了般的疼痛,這大概就是嫉妒吧。因為我一面說話,一面還在想像:丈夫現在怎麼樣了呢,姐姐又怎麼樣了呢。想像至此,真是有坐立不安的苦悶。各種情感中最痛苦的還是嫉妒,嫉妒的一時間比平素的一年間還要長遠。同時,胸部又給性欲的聯想佔據著了。這時候我的雙頰通紅,胸口不住地鼓動,呼吸像快要停息了。像這樣的狀態真要使我發狂了。我拼命地抑制著這個激烈的感情。有時像巨浪擊岸壁般的,以猛烈的勢力飛躍起來的嫉妒的血潮真要摧毀水閘而別尋出路了!

  「不另想個方法,我真無法安置我這身體了!」

  像這樣的心情時時刻刻在追著我。我真想拿把冰冷的刀來刺透我的胸,否則想裸體跳到外面去盡情地高聲怒號,又想把自己的身體任人盡力地毆打,打到身疲氣絕才痛快。總之,若無絕大的刺激,我片時都難活下去了。

  我有一個朋友嫁了一個放蕩的丈夫,她每看見丈夫在外面歇夜不回來,她就焦苦萬分,把平日最愛的唯一的小女兒毒打來洩氣。看見小女兒悲哭著呼痛,自己也就流下淚來。她說,那時候不打女兒,自己便像置身無地般的。

  我現在對於那個朋友的苦衷有了理解,也對她的心情起了共鳴。嫉妒有時正會引起意外的結果。我正在和筱橋說話中就受了這種痛苦的襲擊。我這時候真想抱著筱橋,和他發生不義的關係以排除這種苦悶。

  女性的嫉妒心強,完全是因為深愛她的丈夫。如果無愛,何有嫉妒。凡是女性定知道嫉妒的痛苦,這不是沒有經驗的人所能想像得到的。

  「嫉妒之火足以焚身」這句話真說對了女人的心思,此刻它在我的胸內一刻一刻地燃燒起來了。這種火焰不是尋常手段所能撲滅的。我想現在只有一個方法了,即是自己也和丈夫一樣地去犯罪,要這樣自己才能夠寬恕丈夫的罪惡,這就是報復。報復了後我才能消氣。我站在極嚴肅的問題的旋渦中,仍然追求著享樂。剛經過痛苦,又再不能忍耐,不能不去尋覓快樂。因為不尋覓快樂,就再不能活了。現在無暇去問所追求的快樂純潔與不純潔了。

  我想把筱橋當個男妾,當他是我的玩具以消遣我的苦悶了。這的確是個很不純的思想。明知其是不名譽的事,但是我的熱烈的苦悶的血潮除流向這個出口外,別無他途了。

  「你讀過小說沒有?」我問他。

  「嗯,近來讀了幾部新小說。」

  「哪一種?」

  「讀了好幾種。我覺得K氏的《女性之心》最有趣。」

  「啊,那是描寫變態性欲的,是不是?」

  「恐怕是作者本人的自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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