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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我也陪你一道去,在那邊痛快地耍幾天。」

  卓民這樣對我說。但我看透了他是假意的,沒有傾聽的必要,我還是一個人搭了火車趕到M山來。

  那晚上睡在M山洋房裡的我,真是淒慘。我因為不想聽也不想看家裡的那些討厭的事,才到M山來的。但是在這裡除了一個看房子的老頭兒之外,不見一個人影,坐在像古刹般的

  小洋房裡,聽著山風嗚嗚地吹;你們想,那是如何的淒涼慘淡的景況啊!我一夜不曾合眼,我的心仍然跑回老家裡去了。

  「卓民和姐姐現在怎麼樣了?我不在家,他倆更無所顧忌的……」

  由這樣的開始想,跟著便有種種的聯想,這些想像使我由頭到腳都戰慄起來,比在家中時更加苦悶了。

  卓民還是沒有跟著來,我當然不望他來,但是又禁不住要恨他對我的完全無關心的態度。

  我決意複雜了,決意向他們宣戰了,我想給丈夫和姐姐以一個致命傷。

  但翻想一番,又覺得自己是十分矛盾。我不是已經表示恕宥他們了麼?為什麼又說復仇呢?不過說要復仇我還是有口實,卓民不是向我發了誓不再和姐姐繼續醜的關係麼?現在他背了誓約。我要捉住他們還在繼續醜關係的真贓確據,他們才啞口無言。

  第二天一早,我離開了M山。我不即回家,自己一個人到中央大劇院去看戲,我打算到夜裡才回家裡去的,下半天只好在劇場裡混過去。其實我也無心看戲,只希望時間快快地飛去。我買了樓上的頭等票。我只是在夢中般地望著舞臺,我只看見裝束華麗的男男女女,我只聽見鑼鼓喧天,此外再沒有細聽,也沒有細看了。我只覺得滿肚子的悶氣。

  我無論到什麼地方,精神都是一樣的痛苦喲!

  第一幕演完了,等到第二幕開幕還有十分鐘,我想到食堂裡去吃點飲食,站了起來望望下面,看見由舞臺前數去第三列正中的席位前立著一個人,西裝的外衣襟上插著一朵紅花。

  我胸口跳動了一下。站在他旁邊的是姐姐的背影,姐姐旁邊的是背項微屈的母親。卓民先離開席位,讓出路來叫母親前頭走,他和姐姐在交頭接耳不知說些什麼話。他們走向外邊,在人群中消失了。

  「真是太豈有此理了!他們眼中完全沒有我了!」

  我這樣地對自己說,但身子一時動也不曾一動了。

  開幕的鈴響了,我又看見他們三個回到原來的席位坐下去。我在後面看他們,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難逃我的觀察。電燈熄了,接近舞臺的部分更能引人注目,我看見卓民時時伸首到姐姐的頰邊去,不知說些什麼話。

  卓民的手巾有時給姐姐拿了去,有時又交回到卓民手中來。

  「他倆才是一對夫妻呢!」

  我這樣想,像這樣的場面豈不是上帝的惡作劇嗎。我的胸口像快要燃燒了,我的苦悶也不是可以言語形容的。但只一瞬間,我的心裡又漸漸變了。我希望他們間有更露骨的舉動,不然不夠刺激,不能叫我感著痛快。大概是希望他們的態度愈露骨,自己的複雜心也就會愈緊張起來的緣故吧。

  我決意先回家去,慢慢地想出一個計劃來。但是坐在四面八方都是敵人的家裡,是異常危險的,還想得出什麼好計劃來?我有點動作,他們馬上會去報告給母親、姐姐和卓民吧。

  等到戲幕全體演完,真是一個很長的時間。我想先走不看他們,但同時又捨不得不看。偷看他們,給我以一種苦悶,同時又給我以一種快感。

  「他們兩個有這樣的行動,是我意料中的事。可是母親太可惡了。她以為我不在家,便可以枉作枉為。出身微賤的女人到底難免露出她的本色來啊。」

  看見母親公然承認姐姐和丈夫的關係,我更看輕她的人格了。雖然說是青樓出身的人,但對於正邪總該有點辨別,縱令說是對姐姐的同情,但也不該慫恿他們幽會,不該獎勵他們繼續奸通的罪惡。

  姐姐出嫁了的,我才是祝家的承繼者,但母親對被離婚了回到母家來的姐姐像特別憐惜,特別同情。當然,我對姐姐的身世也極表同情,但關於這件事他們三個不該串通一氣來謀我啊。母親如果能夠出來稍稍主張公道,對他們正告一下,那麼他們或者會斂跡些。母親今天竟公然陪他們出來看戲,那麼他們的罪惡不是由母親慫恿成的麼?母親真太無理性了,由無理性而至無恥。

  戲演完了,我急急地先走出來,叫了汽車先趕回家中。叫車夫開足速力,駛到街口,就下車來,打發汽車走了,自己偷偷地走進家裡來。家裡沒有一個人知道我的回來。我由側門走進,想穿到庭園裡去。Basie看見我,向我身上撲來,它抓抓我的衣腳,舔舔我的手腕後,低下頭去在地面旋轉著跳。我怕它驚動了家裡的人走出來,給他們曉得我回來了不很妥,於是我裝出撿石子打它的樣子去趕開Basie。由庭園轉到後層了,女僕們的房裡沒有半點聲息,我靠近玻璃窗望瞭望裡面,三個女僕都在歪臥著打瞌睡,此外聽得見的是嚶嚶嗡嗡的蚊的啼音。

  我想阿喜在做什麼事情呢?乳母和彩英又怎麼樣了呢?我邊想,一邊走回中堂左的廂房裡來。因為天氣熱,門扉沒有閂,乳母和彩英都睡得很熟了。坐在她們床邊的是阿喜,她正襟危坐著像在思索什麼事情。她的還帶點稚氣的臉上,滿泛著愁色。她看了看彩英的臉後,就低頭歎息。我如不在家,就有許多人欺侮她,她常逃到乳母房裡來。我覺得她真是可憐。

  我正在偷看她們,忽然聽見汽車的音響,我站在內屏風後,偷望她們回到大門前來的模樣。汽車橫停在大門前,卓民先走出來,他先牽著姐姐的手讓她出來,然後再牽母親的手。

  他倆的樣子儼然夫妻般的了。女僕們和家丁們盡走出來恭恭如也地迎接他們。他們三個進來了,大門便上了鎖,門廊的電燈也馬上關熄了。

  他們大概衣服也無暇穿換,都聚在客堂裡在開始批評今天所看的戲吧。我也不高興再去窺探他們的狀況了。

  我在後堂屋裡黑暗的一隅,坐了一個多時辰,蚊子成群猛烈地來襲擊我,為要避蚊子的攻擊,不能不起來在堂屋裡行走,但又怕給他們覺察了。我聽見洗澡間裡滿鬧熱,大概是卓民先進去洗澡,其次進去的是母親或是姐姐,我可不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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