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資平 > 愛力圈外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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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你算能夠答報父母的養育之恩了。你固然做了孝子!但給人做了玩具的我怎麼樣呢?你只認有父母的存在而忘記了妻的存在啊!」 「所以我說不是長期間,只是暫時,等我把兩位老人家勸轉身。因為他們是頑固的老人家,還是暫時躲過他們的鋒芒,讓他們慢慢地回心轉意過來好些。所以我們暫時離開一下。」 「那不行!」姐姐斬釘截鐵地說,「你所說的理由並不能成為正當的理由。如果真的有愛,不管有暴風雨打來,有槍刀加來,一分一毫都不可以讓步的!你說,讓你敷衍敷衍父母後再講,那你不當我是你的正式之妻而當我是私奔來的!那真對不起你了!」姐姐的話真是理直氣壯,名鴻的臉像染了朱般的。 「我也知道你十分愛我,所以我才敢向你請求稍稍讓步。和你離開後,我還不是和你一樣的痛苦。你是聰明人,豈不知道能忍難忍之事為將來之幸福的話麼?」 「不行,那我不能忍耐!」姐姐再叫了起來,「我為什麼要忍耐!為什麼要容許無理的要求!這是因為你太無信念了!自問題發生以來,我都是這樣想,我們的愛的試驗期到來了,我的心像雨後的士敏土(Cement),很堅決的了,只看你愛我的程度如何了,我時時這樣想。」 「我還不是和你一樣地想,不過……」 「表現出來了!真的表現出來了!我這樣的真心愛你,我想你對我定有能使我身體中的血騰沸的表示!我真的在焦望著我倆受壓迫愈甚,這種表現也應當愈激烈。我想,看見了你的熱烈的表示,我應當如何地感謝你,如何地喜歡啊!果然表現出來了,但是結果完全和我所預期的相反!你心裡只有你的父母而沒有我,我現在才明白了。」 「那你錯了。因為愛你,才對父母表示讓步的。」 「那不行!」姐姐以冷漠的蒼白的眼睛看她的丈夫。「你的這些話太迂腐了!這是在尊重功利主義時代所常用的格言:為將來的幸福,暫時忍耐,以退為進,向支配者暫時低頭。這些卑劣的格言在過去數千年間的確支配了人們的頭腦。但是這個時代已經過去了。我想,我們由朝至夜常常要緊張著我們的心就好了,將來怎麼樣可以不必計及,只有現在是我們的全生命!對那樣頑固的兩老人,我為什麼非尊敬不可呢?在你是父母,但在我是完全無關係的旁人!我是信賴你才和你結婚的!你對我說要為你的父母讓步,那你當我是個全無關係的旁人了!」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說法!」名鴻像跳起來般地離開了他的席位。 「是的!我明白了!」姐姐舉起手來按著名鴻,叫他坐回椅子上去, 「我告訴你我的意思吧。自這個問題發生後,我就這樣想,你一定會請那兩位老人家回鄉下去,你定會向他們說:我們的生活是兩夫妻的生活, 我們是有相當的知識,有相當的身份,並且思想相同的男女,你們不要擾亂了我們的家庭,不要妨害了我們的幸福,你們如不能和我們年輕人相容,那就請你們老人家回鄉下去住,你們的債務我負責償還就是了,你們的生活費我也按月寄去;你們如果要同住也可以,不過不要擾亂我們夫妻的心靈,不要束縛我們年輕人的自由,不要干涉我們的日常生活。 我想你一定會這樣對你的父母說的。他們老人家或許對於你的這樣有道理的話仍然冥頑地抵抗。但你只要能這樣對你的父母說,我就深深地感激你了。不管他們回去不回去,我也滿意了。因為知道了你深愛我的心, 同時我也會湧起一種寬大之心去恕他們老人家的冥頑。到那時候,或者我自己會提出暫時別居的方法來也說不定。」 「那不是一樣?不過有前後之差而已。」 「不一樣!你當我是和你無關係的別人,我已經明白了!」 我聽著姐姐和名鴻的爭論,覺得姐姐的議論是理直氣壯,完全對的。男性有一種共通的脾氣,即是無論哪一個男人都不以平等待他的妻子,不單不能視夫妻為一體,並且沒有男人以待自己的半價去待他的妻子的。縱令是父母之命,但如何能夠暫時把身體截分為兩半呢?平日說戀說愛,但到了萬一的關頭,就變為漠不相關的人了。世間變化難測的事無過於男女間的關係了! 自由結婚!戀愛結婚! 你們盡在發戀愛之夢,如果父母,兄弟,或翁姑的關係一旦侵了入來,夫妻的關係就要受大大的影響了。 姐姐終於大歸了。戀愛結婚的末路如此,是誰之罪呢!互相戀愛的夫妻間也竟會發生這樣悲慘的結果。 不過,不是由戀愛結婚而由父母主婚的我的末路如何?今後為你們詳細地說出來吧。 姐姐回來後,家裡忽然熱鬧起來,就中最喜歡的是母親。父親沒有說什麼話,只對姐姐深加愛惜。我的丈夫也想盡方法去安慰姐姐的不幸。在一家人的同情中,姐姐依然在美麗地微笑。但是她的微笑仍然掩不住她心中的悲苦。由這時候起,姐姐的臉上常浮著一種憂鬱。 又有許多有錢有地位的少爺們來向姐姐求婚。但是姐姐一一拒絕了。 「男人沒有一個靠得住的!」這是姐姐近來所守的信條。她本來喜歡外出的,現在只伏處在一間房子裡,或編織絨線,或習繪油畫。我看見她那樣的悲寂,覺得阿姐真是可憐。姐姐看見我倆這樣和睦,也像很羡慕。她看見我懷孕了,便買了幾部關於助產及育兒方法的書來拼命讀,準備分娩時來看護我。 「生了小孩子,我替你養育吧。」姐姐常這樣地對我說。 她有時候一連兩三天不出房門,不和家中人見面,不分晝夜,盡睡在床上。房裡不加灑掃,窗戶也只半開著,房裡十分幽暗她也不管,枕畔散亂著許多雜誌和小說。 「我沒有什麼,你們不要來管我。」姐姐對我們這樣說。但是過了二三日後,姐姐又完全像另變了一個人,清晨就起來,像女僕般地在灑掃,在洗衣裳,做得非常勤勞。 「真可憐!患歇斯底里症了!」卓民這樣地對我說。 有一天我到姐姐房裡來,姐姐出去了,寢被還沒折疊好,我走到她床邊,想替她疊好,忽然發見有一本日記簿在她的枕畔。這日記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忙偷來看。 「一月十五日……我真想再和一個人戀愛了……」 我不禁微笑起來,這完全是從前的姐姐的表現。接著寫下去的是:「陳巡閱使的蠢兒子,傲慢不自量,他說他的父親是一等文虎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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