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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散文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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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散文詩在現在的根基,已經是很穩固的了。在一世紀以前,說散文詩不是詩,也許還有許多人贊成。但是立在現在而說這句話,不惟「無徵」,而且是太不合理。因為許多散文詩家的作品已經把「不韻則非詩」的信條打得粉碎了。 即以古代而論,詩也不一定必用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的歌,與所有各國古代的詩歌,都是沒有固定的Rhythm,沒有固定的「平仄」或metre的。 如果必以有韻的辭句始得名為詩,則惠得曼(Walt Whitman)、卡本脫(E. Carpenter)、亨萊(Henley)、屠格涅夫(Turglnef)、王爾德(O. Wilde)、阿梅朗威爾(Amy Lowell)諸詩人的作品不能算做詩麼?執「這種見解,則必要把全部的希伯萊的詩,全部的條頓民族(包括古代德國,古代英國及冰島)的詩,與許多近代所謂自由詩,都排斥在詩的範圍以外了」。 所以我們說無韻的文辭都不是詩,正如同說有韻的文辭都不是詩一樣的不合理。因為詩的主要條件,決不是韻不韻的問題。有韻的文辭不一定就是詩;印度的醫經或關於科學的書或中國的《湯頭歌》,《輿地歌》,《三字經》,《燒餅歌》之類,他們是有韻的,但是決不能算做詩。 § 二 在這一層,我願意更詳細的研究一下。 詩的特質何在呢?固然有許多人說,詩的特質在於韻:如Johnson以為詩是「有韻的文章」,卡萊爾(Carlyle)以為詩即「我們所稱為音樂的思想的」。阿倫坡(E. Allan Poe)以為詩是「有韻的美的創作」。Couithope以為詩是「產生愉感的藝術用有韻的文句來適當的表現想像的思想與情感的」。Waths Dunton以為詩是「用情緒的,有韻的文辭,來具體的,藝術的表現人類的心靈的」。Winchester以為「詩可以定義為情緒的文學的分枝,用有韻的形式寫出來的」。Stedman在他的著名的《詩的性質與要素》一書裡也把詩的定義定為「詩是有韻的想像的文辭,表現人類靈魂的發明,趣味,思想,熱情與內在的」。但是另外還有許多人卻把詩的有韻與否的問題完全忽視了:最初做《詩學》的阿裡史多德就是如此。他定義「詩人」為一個「作者」,就是「發明」或是「想像」的人。華資活斯(Wordsworth)則以詩為「被熱情活潑潑的引入心中的真理」;「一切知識的最初與最終者」;是「一切知識的呼吸與更優美的精神」,是「從情緒上發生出來的強有力的情感的自然流溢,而在平靜裡重集弄來的。」踰史金(Ruskin)則以詩為「用想像來代表高尚情緒的高尚景地的」,席勒(Shelley)在他的《詩的保護》則以詩為「想像的表現」。Hazlitt則以詩為「想像與熱情的文字」。麥加萊(Macaulay)則以為詩是「在想像上發生出一種幻象的用字的藝術,就是同畫家用顏色一樣的用字的藝術」。馬太·阿諾爾(Mathew Arnold)以為詩是「人類文字所能發達出的最愉快,最完全的寫下的形式」;是人生的批評,是「在為詩的真與詩的美的定律所規定的適於這種批評的狀態底下的人生的批評」。Keble以為詩是「過度的感情或是充溢的想像的泄出口。」Toyle以為詩所表現的是我們「對於現在及現實的不滿足」。他們都沒有講到詩是否有韻。 在這兩種詩的定義中,第二種固然有許多嫌於過於空泛,或是可以稱為文學的定義,而不可稱為詩的定義的,但在第一種中,他們都以詩的要素之一,或最重的,是韻,(包括metre與rhythm)這也未免過於忽視散文詩及自由詩的成績了。 我們要曉得詩的要素,決不在有韻無韻。——就是有韻,也不一定是必須有韻腳,或是有什麼固定的平仄——因為在詩裡面,所包含的元素是: (一)情緒 這是最重要的;抒情詩尤完全以此為主要的元素。就是史詩,也必須雜了不少的情緒要素在內。 (二)想像 許多人都定義詩為「想像的文字」。 (三)思想 詩中也是含有理性的分子的。 (四)形式 詩是用最能傳達,最美麗的形式,來做傳達詩的情緒與詩的想像與詩的思想的。 在形式方面,許多人都以為不大重要;因為由歷史上觀察,詩的形式是常常的變更;如中國的詩,最初的古詩,有的有韻,有的無韻;字數也不一定。後來一變而為五言;後來一變而為七言;再後來,又變為「律」「絕」,必須是五言,或七言,並且必須是對偶;音節的平仄必須「二四六分明」;又後來,又變為「詩餘」——詞——又另有一種規定的metre。又如英國的詩Beowulf用的是「頂韻」;Chaucer的詩所用的韻也與以後的不同;自Henley受惠得曼的影響創作自由詩,詩的形式,更是變更了。 但無論他們的形式怎麼變更,詩的情緒與詩的想像總絲毫沒有消失掉。決不能說用五古來表現的是詩,用七言律來表現的就不是詩;或是用有規律的韻文來表現的是詩,用「自由詩」體來表現的不是詩。 只管他有沒有詩的情緒與情的想像,不必管他用什麼形式來表現。有詩的本質——詩的情緒與詩的想像——而用散文來表現的是「詩」;沒有詩的本質,而用韻文來表現的,決不是詩。如謂凡「有韻的文章」都是詩,那末,就是主張,詩是有韻的情緒文學的Winchester也以為是決不能算為詩的定義了。 Spingarn在他的Creative Criticism一書裡,論到「散文與韻文」,有一段話說得很好: 「希臘人的話的重點在於:詩的試驗,不在於用散文或韻文,而在於想像力,因為如果以韻之有無為真實的試驗方法,那末,有韻的法律書與醫書變成詩,而散文的悲劇不是詩了。這是阿裡史多德的話,二千年來的批評家與思想家沒有人能夠舉出理由把他廢除。但是無論是阿裡史多德或是他的繼起者,在許多世紀中,他們都對於詩與韻文的分立都沒有疑惑;也無論是承認阿裡史多德的話的,或是反對他的話的,都一致地承認散文與韻文是分離,分立的二元,各有各的特質與他自己的生命。詩與韻文也許是合一的另辭,也許不是;但是他們卻都以為散文與韻文是不同的。但是散文與韻文果是不同麼?」 Spingarn說到這個地方,又舉出了好幾個例,證明: 「不僅只散文與韻文沒有劃定的界線,並且,如果說起有韻的字句與無韻的字句之間有差別的存在,那末,就是在同『平仄』的韻文中,也是同樣的有差別的。」 照此看來,可知散文與韻文,在形式上本來是沒有什麼很清楚的分別的。散文與韻文既沒有什麼分別,那末,詩的精神,在韻文的形式中表現出來,與在散文的形式中表現出來又有什麼兩樣呢? 而且散文詩的成績也已足證明散文決非不能為表現詩的情緒與情的想像的工具。——也許表現得比韻文還活潑,還完全呢! 所以我們固不必堅執的說,詩非用散文做不可,但我們也決不敢附和的以詩為「有韻的文章」,「非韻不為詩」。詩的要素,在於詩的情緒與詩的想像的有無,而決不在於韻的有無。 「詩與韻可以不必為同一的名辭」。這是我們十分確信的話。 § 三 但又有許多人疑惑:詩可以用散文寫出來,那末,同其他的散文,如小說,論文,有什麼分別呢?並且Winchester說,凡是文學都包含有情緒與想像與思想幾個要素,這決不是詩的特質。如果詩沒有韻,那末,不是同別的文學一樣麼? 在這一層,我也願意略略的再說一下。 凡是文學作品都包含情緒的元素在內。這句話,我是非常相信的。因為文學與哲學或一切科學的區別就在於此。不過在詩裡面,包含情緒更為豐富而感人。論文——文學化的——所含的情緒的元素較少,而知慧的元素較多。戲曲則是「表現的」作品(Moulton的話),不如詩之含有最多量的情緒的元素。小說本是史詩的變化;他是敘述的,大部分的詩則多是直接引起讀者的情緒。並且,詩的想像,另外有一種感化力,使我們看了,就知道他是詩,決不是小說,或論文或戲曲。有一種論文或敘述文,偶然帶了些詩意,我們就稱他做「詩的散文」。在用字方面,詩中所用的字句也有特別的選擇。太戈爾說:「詩使想選擇那些有生命的字眼,——那些不是為純粹報告之用,但能融化於我們心中,不以在市場中常用而損壞了他們的形式的字眼。」 總之詩與散文的分別在精神而不在有韻與否的形式。詩有「詩的」情緒,與「詩的」想像,我們一看,就知道,決不會與散文混雜的。 更具體的講來,據Rannie的《文體綱要》所說,詩與散文,小說,論文等的分別,約有五端: (一)詩比散文更相宜於知慧的創造。許多人都有一種強烈的創造衝動,想創造出以前沒有創造過的東西,而使之不朽;詩是他們更相當的創造物;因詩的形式較整齊,且詩中更容易傳達出自己的情感。 (二)詩是偏于文學的個人主義,就是適宜於表現自己,或自己的感情,散文偏于文學的實用主義。 (三)詩是偏於暗示的;散文則多為解釋的。 (四)詩的感動力比散文更甚。這因為詩是純粹的感情文學之故。 (五)詩比散文更適宜於美的表現。 這些與韻不韻無關的。只有第一節,形式較整理,大半是因為有韻的原故,但這一節與詩文的分別無大關係——由此更可知: 詩之所以為詩,與形式的韻毫無關係了。 § 四 所以在理論上,散文詩的立足點,也是萬分的穩固價。並且「我們固不堅執的說,詩非用散文做不可,」然而在實際上,詩確已有由「韻」趨「散」的形勢了。 古代的文學,或科學大體都是用韻文寫的。——也有不用韻文的——這大約是因為古代印刷或紙筆沒有發明,思想或情緒之傳達極為不易,故不得不用韻文,以期便於上口,便於傳誦。但後來傳寫的工具,日益發達,許多做知慧的與情緒的文章的人,都嫌音韻之束縛,因而群趨於做更易自由表現自己的思想與感情的散文。小說就是由史詩蛻變出來的;現代的戲曲,也摒除「劇詩」,而改用散文來寫。抒情詩也多已用散文來寫。 除了英國美國的許多散文之作家以外,法國的鮑多萊耳(Baudelaire)也很早的用散文來做詩。俄國的屠格涅夫也做了五十篇的散文詩。印度的太戈爾譯他自己的著作為英文,也用的是散文詩體。中國近來做散文詩的人也極多,雖然近來的新詩(白話詩)不都是散文詩。Moulton說: 「古代的詩歌大部分是韻文, 近代的詩歌大部分是散文。」 這確是極辯顯現象。 許多人懷抱著「非韻不為詩」的主見,以為「散文不可名詩」,實是不合理而且無知。 本文用五點鐘的工夫做成。因為不能有再多的工夫去寫他了。並且手邊也沒有什麼參考書。所以仍是很簡單的略說了一下。這是對於讀者非常抱歉的。有機會時還想重寫一過。但是無論如何,讀者看了這篇文章以後,似乎不至再對「散文詩」的存在,發生疑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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