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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國家圖書館中之中國小說與戲曲(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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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其他 本文原僅錄及小說及戲曲,但間有數種唱本,及一二種與小說有關之著作,頗不忍棄之不舉,故複于本文之最後,附述及之。 (一)博古齋庚訂燕居筆記藻學情林 閩潭龍鍾道人輯,豫金呵笑道人檢閱。全書共十卷,前四卷雜選詩話、詞話、文話之饒有趣味者;後六卷選短篇小說數種。除第九卷上半部《才高才荊公難子瞻》上面題著: 「本立堂評點小說」外,其他皆寫著:「博古齋評點小說」。第五第六兩卷,為很長的一篇文言小說:《鍾情集輅生會瑜娘》,分上下二大段。第七卷為《錯姻緣老鼠為改正》, 《行好事天公改八字》二篇;第八卷為《陳希夷四辭朝命》,《呂洞賓飛劍斬黃龍》二篇;第九卷為《才高才荊公難子瞻》,《蘇小妹三難新郎》二篇;第十卷為《轉運漢文若虛發積》,《美孝廉許武智讓產》二篇。以上四卷,凡八篇,皆平話體的短篇小說。 (二)第八才子花箋記 此書為「粵曲」之一種.蓋即彈詞體之作品而雜以廣東方言者。柯蘭目錄裡,把它列於長篇小說類中,實非。大約因書名有「第八才子」字樣,故將它當作《平山冷燕》、《三國志》、《水滸傳》、《玉嬌梨》之同類作品了。本書題頁上寫著:「情子外集,第八才子,花箋,靜淨齋藏版。」首有康熙五十二年朱光曾序。原曲作者不知何人,批評者則為鐘戴蒼。鐘氏之批評《花箋記》,完全模仿金聖歎之批評《水滸》、 《西廂》,字分句解,複加以每段之引評、結論;評語幾較原書多出數倍。他對於聖歎之批評方法,真是亦步亦趨,學得十分肖似,然不過僅得其貌耳,其見解,其筆力,俱遠不及聖歎。聖歎能曲折,能深入,能將無理說成有理,有時明知其為強辯,卻頗喜其辯得俊捷痛快。鐘氏則僅浮面上之批評耳,不著痛癢之批評耳。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犬」者,此類是也。不僅鐘氏為然。後來之模仿聖歎者那一個不是如此。然鐘氏在批評上雖已失敗,卻有一個大功績,為我們所應該注意者。聖歎尊《水滸》、 《西廂》與《漓騷》、 《史記》並列。即尊小說戲曲與詩文並列;鐘氏則尊《花箋》為第八才子,與《水滸》、《西廂》並列,蓋即尊「彈詞」體之作品與小說戲曲並列,其功不在聖歎下。實可以算是第一個重視彈詞的人,第一個重視粵曲的人。這一部《花箋記》,凡分六卷,第一卷為自序,總論《今所見之本缺此卷》,第二卷至第六卷為本文。本文共分五十九段,每段有一標題,不知系原文如此,抑系鐘氏所分的。據全書文筆看來,實不必斷成如此瑣屑的五十九段,當系鐘氏所分無疑。鐘氏以第六卷的二十一段的文字,遠不及前四卷之雋秀,疑為後人所續,與前作非出一手。此亦如聖歎之以七十一回後之《水滸》,第十六出後之《西廂》為續筆也。不過聖歎直斷定其為「續」,鐘氏則疑之而不敢斷定。《花箋記》之文字,在「粵曲」中可算是很好的,間亦有很輕妙、很人情之描寫。書中主人翁為梁亦滄及楊淑姬。二人之戀愛的始終,頗脫出一般「言情小說」之窠臼。作者費二卷《據評本》之多的紙墨,專寫梁生與楊女的反復相思,仿佛各種言情小說中都沒有這裡寫得那末深刻痛切,那末懇摯動人;在這裡,這兩個青年的戀愛心理,真被寫得很活潑,很細膩。茲鈔錄其首段如下: 起憑危欄納晚涼,秋風吹送白蓮香,只見一鉤新月光如水,人話天孫今夜會牛郎。細想天上佳期還有會,人生何苦捱淒涼。得快樂時須快樂,何妨竊玉與偷香。但能兩下全終始,私情密約也何妨。 自古有情定遂心頭願,只要堅心甯耐等成雙。山水無情能聚會, 多情唔信肯相忘。但願世間情重者,勿要半途而廢就拋荒。曾聞一段奇風月,鍾情好似海天長。埋沒風流誰曉得,故此替他傳與後人看。蘇州府內吳江縣,有一才人身姓梁。父號印波為學士, 母親姚氏極賢良。雁行孤獨無兄弟,名諱芳洲字亦滄。貌比春紅添月色, 才如鮮錦燦雲光,風流好似騎鯨客,雅致猶如跨鳳郎。年登十八叨儒列,只待飛騰上帝邦。 原文中提到征戰事,每多缺字,如「奏旨征口」則缺口字。原本似為明末之作,缺字當為關於清人之事者,故人清時不得不鏟去這些違礙字樣。 (三)西番寶蝶全本 此書亦為彈詞體的粵曲,然文字則遠不及前書之美好雅潔。原書題頁上寫著:「此書砌成二卷,全套正西番寶蝶,買者細看,與別本不同。」則當時當有數本並行。又,此書敘及「蘇生回店」事,而「蘇生回店」一事,在國家圖書館中另藏有一部單行本《蘇生回店》。此可見《西番寶蝶》故事。在當時流傳甚盛。不知現在尚可在廣東得到這些書否。 (四)雜歌曲 共有粵曲四十種,訂一本,皆富桂堂所印行者。其中有的很好,有的很粗,有的是情歌,有的是故事曲。如《槐陰送別》、《囑別相知》、《多情笛解心》、《吊秋喜解心》、《江珠夜月心》,都是很好的情歌,如《伯當追友》、《散瓦崗》、《義伏黃忠》、《智深醉酒》,都是很好的故事曲。將來如果有人把好的粵曲匯刻成一冊兩冊,怕不有許多絕好的作品在內!不僅粵曲為然,像這一類的小調歌曲,那個地方沒有;只要有心去搜集,真是黃金遍地,俯拾皆是。有的已經是很完備的佳作了,有的只要略加以潤飾——我們不要膽怯去潤飾民歌, 因為現在的民歌,本就是經過許多人潤飾的結果——便可成為佳作。把這些民歌唱本搜集起來,不是一種很重要很有趣的工作麼?最好是某一個地方的人各去搜集某一個地方的作品;如此,則因了方言之能徹底瞭解故,可以更瞭解原作之精神與好處。友人顧頡剛君搜集吳歌,是注重在口頭上的直接搜集,我的意思則注重在已刻的唱本。這都是本文題外的話,在這裡不多說了。 以上總凡四部,所錄凡四十二種,雖不敢很斷定的說:巴黎國家圖書館中所藏的中國小說與戲曲。重要的、珍罕的、可注意的已盡於此,然就我個人所知、所見,則在以上所舉的四十二種之外,餘下的大都為中國極流行的本子,很容易得到的本子,我們殊可以不必注意到他們。 這些小說與戲曲,雖然不多,卻不是一時一刻的收穫;據柯蘭目錄裡所注明,大多數乃Iouis—Philippe所收藏者,其少數則為Charles X及拿破崙三世所收藏者。他們是很早的便注意到我們的小說與戲曲乃至彈詞唱本了。我們自己呢,卻至今還有人在懷疑我們的小說與戲曲的價值,至於彈詞唱本則更無人提起了!我們是如何的輕視自己的寶物呢! 本文寫得很草率,不過是把將近兩月來在巴黎國家圖書館中所閱讀的結果,據實報告給我們的讀者而已。將來到倫敦、到柏林、到莫斯科,也將作此同樣的工作。我很希望那幾個地方有比巴黎更豐富的收藏。 一九二七年八月十五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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