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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元諸宮調考(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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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便是「漁陽燈火三千丈,統大勢長驅虎狼」云云的祿山起兵與過潼關的一段事了。潼關一破,勢如破竹,不得不「生逼得車駕幸西蜀」。接著便是「馬嵬坡簽抑君王。一聲閫外將軍令,萬馬蹄邊妃子亡」的慘酷絕倫的事發生了。關於幸蜀事,《天寶遺事》的遺文惜無存者;而關於楊妃的亡與明皇的憶則正是伯成千鈞之力之所集中者;當是《遺事》裡最哀豔,最著重的文字。這一節故事的遺文,今見存最多;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幸事: (二十九)醉花陰 楊妃上馬嵬坡「愁據雕鞍翠眉銷」(《雍熙樂府》卷一) (三十)醉花陰 明皇告代楊妃死「有句衷言細詳察」(同書卷一) (三十一)願成雙 楊妃乞罪「一壁廂死猶熱,血未幹」(同書卷一) (三十二)集賢賓 楊妃訴恨「飛花落絮無定止」(同書卷十四) (三十三)村裡迓古 明皇哀告陳玄禮「六軍不進」(同書卷四) (三十四)勝葫蘆 踐楊妃「是去君王不奈何」(同書卷五) (三十五)祆神急 埋楊妃「霧昏秦嶺日」(同書卷四) (三十六)集賢賓 祭楊妃「人鹹道太真妃」(同書卷十四) 楊妃死後,明皇哭之,憶之。高力士也哭之,憶之。這噩耗傳到了安祿山那裡,祿山也哭之,憶之。關於哭楊妃的事,伯成又是以千鈞之力來去描寫的。原來的排列如何,今不可知,姑以哭、憶事為一類列下: (三十七)粉蝶兒 哭楊妃「玉骨香肌」(《雍熙樂府》卷七) (三十八)新水令 憶楊妃「翠鸞無語到南柯」(同書卷十一) (三十九)粉蝶兒 力士泣楊妃「若不是將令行疾」(同書卷七) (四十)粉蝶兒 祿山泣楊妃「雖則我肌體豐肥」(同書卷七) (四十一)行香子 祿山憶楊妃「被一紙皇宣」(同書卷十二) (四十二)新水令 祿山憶楊妃「舞腰寬褪弊貂衣」(同書卷十一) (四十三)夜行舡 明皇哀詔「不覺天顏珠淚籟」(同書卷十二) (四十四)一枝花 陳玄禮駭赦「錦宮除禍機」(同書卷十) (四十五)端正好 玄宗幸蜀「正團圓成孤另」(同書卷三) (四十六)八聲甘州 明皇望長安「中秋夜闌」(同書卷四) 從《粉蝶兒》套哭楊妃,到《八聲甘州》套望長安的十則,都只是寫一個「哭」字,一個「憶」字。更有: (四十七)新水令 祿山夢楊妃「駕著五雲軒」(《雍熙樂府》卷十一) 一套,似也可以附在這個所在。 (四十八)一枝花 楊妃繡鞋「傾城忒可憎」(《雍熙樂府》卷十) (四十九)賞花時 哭香囊「據刺繡描寫巧伎倆」(同書卷四)以上二則,便是《遺事引》裡所謂「愁觀羅襪,痛哭香囊」的二語了;可惜這裡只有關於楊妃繡鞋的一則,卻沒有關於羅襪的。最後尚有一則: (五十)賞花時 明皇夢楊妃「天寶年間事一空」(《雍熙樂府》卷五) 從「天寶年間事一空,人說環兒似玉容」起,直說到「貪歡未罷,驚回清夢,玉階前疏雨響梧桐」,似為一個結束或一個「引言」。但說是附於「疏雨響梧桐」的一則故事之後的一個結束,大約是不會很錯的。伯成的「疏雨梧桐」的節目,或甚得白仁甫的那一部《梧桐雨》的雜劇的暗示的罷;正如「哭香囊」的一個節目之得力于關漢卿的《唐明皇哭香囊》一劇一樣。但很可惜的,「疏雨響梧桐」的遺文,我們卻已無從得見了。 洪升的《長生殿》,其下卷幾全敘楊妃死後的事,特別著重於「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云云的一段虛無縹緲的天上的故事。白氏的《梧桐雨》劇,則截然的終止於「秋雨梧桐葉落時」的一夢,恰正獲得最高超的悲劇的氣氛,遠勝於《長生殿》之拖泥帶水。伯成的《天寶遺事》,是否也終止於「秋雨梧桐」,今不可知,但《賞花時》「天寶年間事一空」套若果為一個總的結束,則其「尾聲」當然會是「秋雨梧桐」的一夢的。這部弘偉的《天寶遺事諸宮調》若果真終止於此,則其識力,當更過於董解元;其風格的完美,其情調的雋逸,也當更較《西廂記諸宮調》為勝。 《天寶遺事諸宮調》的遺文,除過於零星者不計外,凡得上列的五十四套(連《遺事引》四套)。可說是已盡了可能的搜輯的工力了。大部分都被保存在《雍熙樂府》裡。這部空前的浩瀚的「曲集」,其中所收羅著的重要的材料不知凡幾。《天寶遺事》五十餘套,便是重要的材料的一種。在較《雍熙樂府》的刊行為早的《盛世新聲》及約略同時的《詞林摘豔》二書裡,《天寶遺事》的曲子連一套也不曾收著。這真有點可怪!《太和正音譜》及《北詞廣正譜》所收的《遺事》的曲子,卻又是極為零星的。《九宮大成譜》又開始注意到《遺事》,但所錄《遺事》的曲文,出於《雍熙樂府》外者僅二套耳。故輯錄《遺事》的遺文,終當以《雍熙》為淵藪。 這五十四套的曲文,當然不能盡《遺事》的全部。就《西廂記諸宮調》有一百九十三套,《劉知遠諸宮調》殘存三分之一的篇幅,而也有八十套的事實看來,《天寶遺事》大約總也會有二百套左右的吧。今輯得的五十四套,只當得全文的四分之一。最明顯的遺漏是:「曉日荔枝香」、「霓裳舞」、「夜雨梧桐」等等重要的情節。伯成以那末許多套的曲子,來寫明皇的遊月宮,來寫安祿山的離京,來寫楊貴妃的死,來寫明皇等的哭與憶,便知所遺者一定是不在少數。 假如有一天,象發見《劉知遠諸宮調》似的,也發見了《天寶遺事諸宮調》的原本,那豈僅僅是一件驚人的快事而已!要是《九宮大成譜》的編者們不說謊,果真猶及見到《天寶遺事》的原書,則在今日(離他們不到二百年)而若得到此弘偉的名著,恐怕也不是什麼太突然的事罷。 《天寶遺事》很早的便成為談資;《長恨歌》以外,宋人已有《太真外傳》(樂史著,有《顧氏文房小說》本)及《梅妃傳》(無作者姓名,亦見於《顧氏文房小說》)諸作,頗盡描狀之態。《輟耕錄》所載「院本名目」中,也有擊梧桐一本。元人雜劇,關於此故事者更多:于關、白二氏諸作外,更有庾天錫的楊太真霓裳怨一本(今佚,《錄鬼簿》著錄) 楊太真華清宮一本(同上) 又有岳伯川的 羅光遠夢斷楊貴妃一本(今佚,《錄鬼簿》著錄) 而王伯成則為總集諸作的大成者。其魄力的弘偉,誠足以壓倒一切。象那末浩瀚的一部《天寶遺事》,在他之前,還不曾有人敢動過筆呢。在他之後,明人之作誠多,若《驚鴻》,若《彩毫》,皆是其中表表者,然若置之這部偉大的諸宮調之前,則惟有自慚其形醜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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