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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續離騷》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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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續離騷》雜劇四種,嵇永仁撰。 永仁字留山,別號抱犢山農,無錫人。吳縣生員。范承謨總督福建,延入幕中。耿精忠反清,系承謨於獄,並執永仁等。在獄凡三年,與承謨同時遇害。永仁在獄中,嘗與同系諸人唱和為樂。無從得紙筆,則以炭屑書於紙背或四壁皆滿。亂後,閩人錄而傳之。《續離騷》即其獄中作之一。所撰尚有《抱犢山房集》六卷,及《揚州夢》、《雙報應》傳奇二種。永仁善詩文,尤喜作劇。許旭《閩中紀略》謂:「留山才最敏速,性又機警。在幕中,輒唱和為樂。所著醫書,盈尺積幾。尤善音律。制小劇,引喉作聲,字字圓潤。逆旅之中,藉以遣懷導鬱。雖骨肉兄弟,無以過也。」 《續離騷》有範承謨書後,及同難會稽王龍光,榕城林可棟,雲間沈上章諸人題詩。承謨謂:「《續離騷》慷慨激烈,氣暢理該,真是元曲,而其毀譽含蓄,又與《四聲猿》爭雄矣。」永仁自序曰:「屈大夫行吟澤畔,憂愁幽思,而《騷》作。語曰:歌哭笑駡,皆是文章。僕輩遘此陸沈,天昏日慘,性命既輕,真情於是乎發,真文於是乎生。雖填詞不可抗騷,而續其牢騷之遺意,未始非楚些別調雲。」永仁之以《離騷》名劇,其意蓋在於此。故《續離騷》胥為憤激不平之作,悲世憫人之什。蓋永仁遘難囚居,不知命在何時。情緒由憤鬱之極,而變為平淡;思想由沈悶之極,而變為高超。而語調則由罵世而變為嘲世;由積極之痛哭,而變為消極之浩歌。蓋不知生之可樂,又何有乎死之可怖。《扯淡歌》、《笑布袋》諸作,胥為斯意也。 《續離騷》第一種為《劉國師教習扯淡歌》,寫劉基與張三豐對酌,命子弟歌其所作《扯淡歌》以侑觴事。以極冷淡之劇情,佈置成如此熱鬧之排場,作者手腕,不可謂不高。曲白全襲劉基《扯淡歌》本文,組織殊見匠心。《扯淡歌》曆敘三王五帝以來大事件、大人物,而結之以「算來都是精扯淡」一語。憤世之極,遁於玩世,遇著作樂且作樂,得高歌處且高歌,永仁之意,殆在於此。 第二種為《杜秀才痛哭泥神廟》。按此事本末,見《山堂肆考》。明、清之交,寫杜默哭廟事為雜劇者,凡三見。一為沈自征君庸之《霸亭秋》,一為張韜權六之《霸亭廟》,一即永仁此劇。而永仁之著此劇,意或別有所在,並不專著眼于秀才落第,傷心自哭也。其措語全若憑弔項王,惜其不能成大事。《曲海總目提要》謂:永仁或有籌策,傷承謨不能用,借此寓意,未可知也。理或然歟? 第三種為《癡和尚街頭笑布袋》,寫癡和尚掮布袋,鎮日在十字街頭,呵呵的笑個不住。在笑聲裡,卻罵倒一切庸庸碌碌之世人。彼視世事,胥為空虛,歷史上之人物,以及天上玉皇,地下閻王,悉皆忙得可笑,忙得無謂。歌曲原本布袋和尚歌意。永仁之有取於此,其意正與《扯淡歌》同。 第四種為《憤司馬夢裡罵閻羅》,寫西川司馬貌夢中至陰曹罵閻王事。司馬貌斷獄之傳說,流行已久。元建安虞氏刊行之《三國志平話》,已取此作為入話。《古今小說》中亦有《鬧陰司司馬貌斷獄》一回。以此為劇者,則有徐石麟之《大轉輪》及永仁此劇。然他作皆著重於斷獄,永仁則獨著重於謾駡閻羅一節。彼欲閻羅令善人現世受報,化凶為吉,轉難成祥,「便有那天堂身後過,爭似這生受用白雲窩」。永仁于此,蓋不無深意存。其或於獄底刀光之下,尚有一線之冀望在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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