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振鐸 > 中國文學研究(中) | 上頁 下頁
元代「公案劇」產生的原因及其特質(2)


  二 元代的「公案劇」

  鐘嗣成的《錄鬼簿》記錄元雜劇四百餘本,其中以「公案」故事作為題材的總在十之一以上。即就存於今者而計之,其數量也還可以哀然成為數帙。且列其目於下:

  包待制三勘蝴蝶夢
  感天動地竇娥冤
  包待制智斬魯齋郎(以上關漢卿作)
  包待制智勘後庭花(鄭廷玉作)
  包待制智勘生金閣(武漢臣作)

  救孝子烈母不認屍(王仲文作)
  張鼎智勘魔合羅(孟漢卿作)
  包待制智勘灰闌記(李行道作)
  河南府張鼎勘頭巾(孫仲章作)
  秦翛然斷殺狗勸夫(蕭德祥作)

  包待制陳州糶米
  朱砂擔滴水浮漚記
  包待制智賺合同文字
  神奴兒大鬧開封府
  玎玎璫璫盆兒鬼(以上無名氏作)

  若並《王月英元夜留鞋記》(曾瑞作)、《鄭孔目風雪酷寒亭》(楊顯之作)一類性質的劇本而並計之,則當在二十幾種以上。

  元戲文裡,也有不少這一類題材的曲本,像:

  殺狗勸夫
  何推官錯勘屍
  曹伯明錯勘贓
  包待制判斷盆兒鬼
  小孫屠沒興遭盆吊
  神奴兒大鬧開封府

  等等皆是。惜存於今者並不多耳。(僅存《殺狗勸夫》及《小孫屠沒興遭盆吊》)

  最有趣的是,公案劇不僅是新聞劇,而且為了不忿于正義的被埋沒,沈冤的久不得伸,一部分人卻也竟借之作為工具,以嘩動世人的耳目,而要達到其「雪枉理冤」的目的。周密的《癸辛雜識》(別集上,照曠閣本)曾載有祖傑的一則,其文云:

  溫州樂清縣僧祖傑,自號鬥崖,楊髡之黨也。無義之財極豐。遂結托北人,住永嘉之江心寺,大刹也。為退居,號春雨庵,華麗之甚。有富民俞生,充裡正,不堪科役,投之為僧,名如思。有三子,其二亦為僧於雁蕩。本州總管者,與之至密,托其訪尋美人。傑既得之,以其有色,遂留而蓄之。未幾,有孕。眾口籍之,遂令如思之長子在家者娶之為妻,然亦時往尋盟。俞生者,不堪鄰人嘲誚,遂挈其妻往玉環以避之。傑聞之,大怒,遂俾人伐其墳木以尋釁。俞訟於官,反受杖。遂訴之廉司,傑又遣人以弓刀置其家而首其藏軍器,俞又受杖。遂訴之行省,傑複行賂,押下本縣,遂得甘心焉,複受杖。意將往北求直,傑知之。遣悍僕數十,擒其一家以來,二子為僧者,亦不免。用舟載之僻處,盡溺之,至刳婦人之孕以觀男女,於是其家無遺焉。雁蕩主首真藏叟者不平,又越境擒二僧殺之。遂發其事於官,州縣皆受其賂,莫敢誰何。有印僧錄者,素與傑有隙,詳知其事,遂挺身出告,官司則以不幹己卻之。既而遺印鈔二十錠,令寢其事,而印遂以賂首,於是官始疑焉。忽平江錄事司移文至永嘉云:據俞如思一家七人,經本司陳告事。官司益疑,以為其人未嘗死矣。然平江與永嘉無相干,而錄事司無牒他州之理。益疑之。及遣人會問於平江,則元無此牒。此傑所為,欲覆而彰耳。姑移文巡檢司追捕一行人。巡檢乃色目人也,夜夢數十人皆帶血訴泣,及曉而移文已至,為之驚然。即欲出門,而傑之黨已至,把盞而賂之。甫開樽,而瓶忽有聲如裂帛,巡檢恐而卻之。及至地所,寂無一人。鄰里恐累,而皆逃去,獨有一犬在焉。諸卒擬烹之,而犬無驚懼之狀,遂共逐之,至一破屋,嗥吠不止。屋山有草數束,試探之,則三子在焉,皆惡黨也。擒問,不待捶楚,皆一招即伏辜。始設計招傑,凡兩月餘,始到官,悍然不伏供對。蓋其中有僧普通及陳轎番者,未出官。普已齎重貨入燕求援,以此未能成獄。凡數月,印僧日夕號訴不已,方自縣中取上州獄。是日,解囚上州之際,陳轎番出覘,於是成擒,問之即承。及引出對,則尚悍拒。及呼陳證之,傑面色如土。陳曰:「此事我已供了,奈何推託!」於是始伏。自書供招,極其詳悉,若有附而書者。其事雖得其情,已行申省。而受其賂者,尚玩視不忍行。旁觀不平惟恐其漏網也,乃撰為戲文以廣其事。後眾言難掩,遂斃之於獄。越五日而赦至。(夏若水時為路官,其弟若木備言其事。)

  在這裡,我們可以明白,公案劇之所以產生,不僅僅為給故事的娛悅於聽眾而已,不僅僅是報告一段驚人的新聞給聽眾而已,其中實孕蓄著很深刻的當代的社會的不平與黑暗的現狀的暴露。

  平民們去觀聽公案劇,不僅僅是去求得故事的怡悅,實在也是去求快意,去舞臺上求法律的公平與清白的!當這最黑暗的少數民族統治的時代,他們是聊且快意的過屠門而大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