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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沈璟與湯顯祖(5)


  五

  最後,應一敘馮夢龍。夢龍為明季文壇一怪傑。他的活動的時代,始于萬曆而終於清初。(據《南詞新譜》,沈自晉《凡例續紀》他於弘光乙酉(公元1645年)之春尚在。到了丁亥(公元1647年)才知道他已死。其卒年蓋在乙酉冬或丙戌春夏。)(1574~1646)他和沈自晉同為劇場的老師宿將。但其活動的範圍則較自晉廣泛得多了。他編《笑府》、《情史》、《智囊》及《智囊補》;又編《喻世明言》、《警世通言》及《醒世恒言》;改作《平妖傳》及《新列國志》;選輯《太霞新奏》;刊佈《掛枝兒》小曲。其對於當時的影響是絕為偉大的。單就「三言」的刊行而論,明、清之際的話本的復活,差不多可說是他的提倡的結果。他的墨憨齋重訂戲曲,在曲律、文辭兩方面是兼行顧到的。他是那麼精悍,又是那麼細心的在工作著。他字猶龍,一字耳猶,吳縣人。每喜用種種筆名,龍子猶一名尤所常用。他自己所作劇本,有《雙雄記》和《萬事足》二本。《雙雄記》寫丹信和劉雙結義為兄弟。仙翁贈以寶劍。不幸二人皆陷於獄。其妻魏夫人(丹妻)及黃季娘(劉妻)也皆歷經顛沛流離之苦。卒因龍神之救,劉生義氣之感,得以「終吉」。《萬事足》寫陳循妻賢慧,為夫設妾生子。循登第後,並勸化同年的悍妻。兩家皆安好和樂。這二劇的情節,都帶些教訓意味。惟辭語則皆適典諧俗,不典、不鄙,恰到了「本色」的好處。明末諸家,追摹臨川過甚,往往塗彩抹朱,流於纖豔。夢龍卻是自信不惑的。他最愛真樸本色的美,最恨做作。沈璟才力不足,提倡本色的結果遂流於鄙野。他則從容遣辭,無不入格。這才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所謂《墨憨齋新曲十種》,於《雙雄記》、《萬事足》外,有:

  (一)《精忠旗》題西陵李梅實原稿,敘岳飛、秦檜事;
  (二)《楚江情》袁於令作,敘于叔夜、穆素徽事,即《西樓記》;
  (三)《女丈夫》敘紅拂妓虯髯客事,合張伯起、劉晉充、淩初成三人之作於一編;
  (四)《灑雪堂》題楚黃梅孝巳原編,寫賈雲華病沒,其魂複投入別一少女之身而與魏鵬續締姻緣,事本李禎《剪燈餘話》的《賈雲華還魂記》;

  (五)《酒家傭》合陸無從(名弼,江都人,一作姑蘇人)、欽虹江二作為一,敘漢末李燮避仇傭工于酒肆事;
  (六)《量江記》原為銅陵佘翹(字聿雲)作,敘南唐樊若水諫後主不聽,遂去投宋事;
  (七)《新灌園》改張鳳翼的《灌園記》;
  (八)《夢磊記》寫文景昭與劉亭亭戀愛遇合事;原為會稽史磐作。磐字叔考,作傳奇至多,若《合紗》、《櫻桃》、《鶼釵》、《雙鴛》、《攣甌》、《瓊花》、《青蟬》、《雙梅》、《檀扇》、《梵書》諸記,皆不存。

  並題「墨憨齋重訂」,中實吹入不少夢龍的精神。但墨憨齋所改之曲,實不止這八種;現在所見者,更有《風流夢》(改湯顯祖的《牡丹亭》)、《邯鄲記》(亦改湯氏作)、《人獸關》、《永團圓》(皆改李玉作)及《殺狗記》(即《六十種曲》本《殺狗記》,題龍子猶改訂)五種。也許尚有他種。墨憨齋重訂的劇本傳遍天下,顧曲者無不重之,即原作者也很心折。夢龍是一位愛國的熱情詩人。當清兵入關時,他曾刊印幾種小冊子,散佈各處,傳達抗戰的消息,以期引起民眾的敵愾心。(這些小冊子,今所見者有二種,日本有翻刻本。)唐王即位于福建時,他被任為壽甯縣知縣,不久便死難。沈自晉有《和子猶辭世原韻二律》(見《南詞新譜》卷首),可見他確是從容自盡的。惜《辭世》的原詩未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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